长大以来,云梦秋还从未有过如此矛盾的心情。
他本对天香香甚有好感,然见她性情乖张,奇幻难测,且杀人于谈笑之间,又不由感到说不出的厌憎,眼见她命令杀死杨、张二人,年虽幼小,貌虽绝美,竟狠辣至此,再不愿稍作停留,蹑手蹑足的走入草丛,潜行鼠遁一会,见离树林已远,于是直起腰来,大踏步行走。
天空中艳阳高悬,四下和风劲吹,放目眺望,只见山川秀奇,景色醉人,云梦秋吸入一口花草绿树的清香,胸中不禁一畅。
又行多时,翻过一座高冈,云梦秋突然一怔。
远方农舍星布,梯田重叠,遥遥可见三俩农夫正耕作辛劳,山歌微闻,炊烟隐见,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已来到城外东村。
见到此等景像,云梦秋立时想起了邵府一家的离奇惨死,跟着便想到了卓海,心情不觉一阵酸楚。半日来所发生的种种诡异事件一一在脑海里闪现,复杂难解,乱如丝麻,好在他性情豁达,凡事拿得起,放得下,既知自己无法参透其中关键,也便抛开不去忖想。
这时日上中天,已是正午时分,云梦秋奔波了半日,从南门而至东郊,早已饥肠漉漉,他怀中尽有银两,却不愿下去东村。目光所及,见北面山坡上有一大片玉米地,于是奔入田里,摘了四根棒子,用衣衫兜着,远远走开,寻一条小溪,掏出火摺子,捡了些枯枝干柴,燃了个火堆,慢慢烧烤了来吃。
填饱肚子,灭了火堆,掬些溪水喝了几口,一抬头,只见对面半山腰上,绿树翠叶间隐隐露出一角飞檐,却是一座庙宇。
“药王庙?”云梦秋怔了一怔,暗想:“昨夜勒四爷被害之处不正是此庙么?唔,不如瞧瞧去,说不定还残留着些蛛丝马迹!”
当下站起身来,觅路入庙。
庙宇残败破落,大殿上遍地瓦砾,一根柱石斜斜顷搭地上,满目凄凉。云梦秋大是失望,前前后后搜寻一阵,重回殿上,看见药王像上尘土遍布,于是上前拭擦干净,跪地默祷道:“药王爷爷,请你保佑小海平平安安,逢凶化吉!”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杂沓的步履声响,三个人一面说话,一面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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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秋吃了一惊,赶忙站起。
这“药王庙”地处僻野,又早已荒弃,寻常百姓自是不会到此,当下傍惶四瞟,只盼找一藏身之所,一抬目,见到药王像高大威猛,足有丈余来高,急忙爬上神案,躲入泥像后面去。
脚步声渐行渐近,径往药王庙而来。忽然间响起一声大吼,跟着听见一个沙哑的嗓音大骂道:“妈的,这全都怪你!早先如不是你有那么多废话,那姓卓的小家伙又怎会被人抢先抓走?却害得老子这般辛苦,漫山遍野四处找寻!”一边骂,一边闯入大殿来。
声音入耳,云梦秋便骇了一跳,这人正是卓海家里出现的那三个怪人中的丑陋大汉,忍不住缩了缩身子,寻思:“他在骂谁?是那书呆么?”
果然,心念方息,便听见那书呆语不达意地道:“子曰:‘先礼而后兵’,吾适才施施然进门,向那云公子旁敲侧击询问,正合孔夫子‘谋定而后动’之理。虽其后变故骤生,未尽全功,画魔兄又因何动怒呢?”
“放你奶奶的屁!”丑陋大汉画魔唾口大骂,“你这家伙简直无可救药,什么‘施施然进门’,真他妈的狗屁不通!难怪江湖中人人都叫你‘假斯文’!老宋哥,我实在受够了,再这么下去,非要被他给活活气死不可,不如咱们联手,将这书虫宰了!”
“你这厮也好不到哪去!”
另一个尖尖的嗓门道:“明知道这书虫是个白痴,偏要让他独自一人先去探什么‘虚实’,结果呢……哼哼,若不是我老人家反应机警,身手敏捷,你小子早被那两个青衣人分尸八块了!”
正是三人中那老者的声音。
“老赌鬼,你他妈的说得是人话不是!”那画魔暴跳如雷,“好哇,现下倒怪起我来了。早先老子和那蒙面人大战,你这老小子居然袖手旁观,不帮分毫,如今却又满嘴喷粪,尽说风凉话,奶奶的,既然你这样厉害,当初又为何要小贾替你解围?”
“画魔兄弟,”那老赌鬼打个哈哈,悠哉游哉道:“打不过人家便承认好了,何必拿我老人家来出气?呵呵,你放心,咱们一场兄弟,你虽然本事低微,可没人会瞧不起你,小贾兄弟,你说是不是?”
那书呆连连点头,摇头晃脑地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老宋哥年长位高;画魔兄英俊挺拔,吾对二位向以师视之,又何必相互踏贬,以至白玉生瑕呢?”
听至此处,云梦秋不禁莞尔,“看不出,这书呆说出话来虽然似通非通,迂腐不堪,可倒是挺会拍马屁。”想着画魔难看已极,这书虫却说他什么“英俊挺拔”,心中不由暗暗好笑。
只听画魔大声道:“嘿!你这书虫虽然言语可憎,不过眼光却还高明,也罢,早先的事情就一笔勾销,老子便放过你这一回。哼,记住,下次好自为之!”
他顿了一顿,又问:“唔,老宋哥,我真……真的‘英俊挺拔’么?”
云梦秋差点忍俊不住。
现下他也听出来了,这三人虽然形为古怪,疯疯癫癫的,不过仿佛童心未泯,显然相互间关系极好,吵嘴斗气已成习惯,那画魔说要将那书呆宰了,未必是真的,一颗心当即放了下来。
只听赌鬼老宋哥一本正经地道:“这还假得了,自然千真万确。画魔兄弟,怎么你自己不知道吗?”
画魔抚摸面颊,喃喃道:“这可真奇了。我娘明明告诉过我,我生来貌丑凶恶,而且还有这么些……这么些疙瘩……”
“画魔兄此言差矣!”书呆小贾继续大拍马屁,“兄人材一表,俊峨雄奇,正是相貌堂堂,英姿风发,弟自愧菲如矣!”
“是啊!”老宋哥嘻嘻笑道:“画魔兄弟,你脸上虽然略有一些小斑点,可照我看啊,比起小贾那张小白脸,真是强多了。”
“竟有这种事!”画魔沾沾自喜道:“老宋哥,贾兄弟,幸好你们说啦,不然……呵呵,平时我还以为自己不太中看哩。”
“画魔兄太也谦虚!”书痴小贾话锋一转,高帽子又向老宋哥飞去,“子曰:‘外美逊于内才也’,老宋哥腹内经略滔滔,言之成章,足见甲兵十万自隐胸中,不令韩讳信公专美于前矣!”
老宋哥嘿了一声,绷着脸道:“小贾兄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老人家的长处怎可随便乱说,幸好眼下这儿只有咱们兄弟三人,不然被别人听了去,还以为咱们兄弟喜欢自赞自夸呢!”
“老宋哥,你们在说什么呀,这么高兴?”突然,庙口无声无息地响起一个娇媚的女子声音。
云梦秋心头一颤,暗忖,“咦,怎么又来了一个女子?”想探头一瞧此女长像,却又不敢。
只听脚步声细碎,那女子袅袅走入殿内,含笑道:“小贾,事情办得怎样了?”
“宁……宁……宁小姐,我……我……”书呆小贾的声音突然结巴起来。
“没出息!”
画魔哼了一声,道:“小宁子,你叫咱们去捉的那小子被人抢先抓走啦!”
云梦秋心里一凛,“这女子是谁?干么要抓小海?”刹时间心内满是狐疑,连忙凝神倾听。
只听那宁小姐沉吟道:“小贾,到底怎么回事?”
“咳!咳!宁……宁小姐,此事说来话长,容我慢慢道来。”那书呆的语音清楚了不少,却不知何故,忽然不再掉书袋了。
“这有什么说来话长的,”画魔大声岔道:“小宁子,别听这家伙胡扯,我来告诉你好了。”
当下三言两语将先前在卓海家中发生的事一一说出。
那宁小姐听了,半晌没有作声,过了一阵,才问道:“那两个青衣人的刀法真有那么厉害,你们‘武林三怪’都招架不住?”
“什么话?”老宋哥怫然道:“咱们‘武林三怪’纵横四海,身经百战,何曾输过?但……但那两个家伙的刀法的确了得,如不是我老人家大发神威,只怕他们还不会逃哩!”
“呸!”
画魔讥道:“你发个屁的‘神威’,那二个青衣人刀法霸道惊人,没有小贾,你早就死翘翘了!”
“啊哟!你们不要吵了好不好?”宁小姐皱眉道:“江湖上以二人之力,与你们‘武林三怪’相斗,却不呈败像,又手使单刀,那会是谁呢?”
殿前一下子静寂下来。
过了片刻,“武林三怪”突然异口同声道:“闽南‘得胜堂’!”
“不错!”宁小姐轻叹道:“照你们刚才所说的情形来看,那两名青衣人正是闽南‘得胜堂’林氏子弟!”
泥像后面的云梦秋惊愕地几乎跳起来,“得胜堂”林氏家族正是武林四大世家之首,其子弟善用单刀,号称“江湖第一刀庄”,卓海若落入他们手里,脱身自是难于登天,活命的机会微乎其微。
只听下面又沉默了一会,那宁小姐转开话题道:“老宋哥,那姓云的少年是什么人?”
云梦秋心头格登一下,暗道:“她在说我?”现下他已经明白事态严重得无以复加,不自禁又向后缩了一缩,憋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只听老宋哥道:“那姓云的小家伙嘛,唔,大约十五六岁年龄,不高不矮,眉清目秀,长像挺不赖,穿着一件灰色的粗布衫子,瞧来好象是个乡下小子!”
他干咳了一声,又道:“嘿,小宁子,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
宁小姐笑道:“哎唷,老宋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你想问什么,便说吧!”
老宋哥略显尴尬道:“咱们虽说并未抓住那姓卓的小家伙,可也算尽力而为了。呃……小宁子,现在咱们可以走了吧?”
“不行!”宁小姐格格娇笑道:“‘武林三怪’向来一言九鼎,你们既然答应了我,事情没办成之前,可谁都不许走。”
“小宁子,你这不是赖皮么?”画魔粗声粗气道:“咱们打赌输给了你,只应允替你做一件事情,现下那卓海的家里咱们也去过了,为何还不能走?”
“可是你们并没有带来卓海呀。”
宁小姐理直气壮道:“喂,老宋哥,画魔,你们想要耍赖,便直说好了!”
“是啊,是啊!”书呆小贾急急忙忙接口道:“江湖中谁不知晓,咱们‘武林三怪’一诺千金,既然打赌输给了宁小姐,便要认赌服输,老宋哥,画魔兄,可别坏了咱们的名头,令江湖中人耻笑!”
“宁小姐,”他胸膛拍得老响,“老宋哥和画魔兄在同你闹着玩哩,你尽管放心,你吩咐做的事情,咱们三人一定替你办得妥妥当当,包你满意!”
片刻之间,这书呆竟象是变了个人,不仅说出话来条理清楚,而且口齿玲俐,言词便给,直与常人无异,云梦秋听在耳里,虽然情形紧张,心中害怕,仍是不由得暗暗纳闷。
这番话一说出来,老宋哥和画魔登时哑口无言,沉着脸闷在当场,暗里却把书呆的祖宗八代全都骂遍了。
只听宁小姐吃吃笑道:“小贾不愧是读书人,还是他最讲道理。这样吧,你们三人去替我将那姓云的少年抓来……”
她声音突然一顿,继又冷冷地道:“谁在外面?”
衣袂掠空声起,武林三怪一齐闪出庙去。
几乎同时,庙外树上石后,长草丛中,突兀出现十几个蒙面人,提枪持刀,握剑拽戈,四面八方向三人迎来。
画魔闷了一肚子气正没处发泄,一声大吼,背负巨笔到达掌心,疯虎般直冲过去,漫空青茫吞吐间,自创的“画魔十二笔法”立时发挥的淋漓尽致。
老宋哥与他同样心思,闷声不响地闪电标前,鬼魅般在人群里倏忽来往,嗤嗤声响个不绝,怀中骰子雨点般向蒙面人弹射去。
一时兵刃交撞响和呼痛声大作,十几名蒙面人左支右挡,节节败退,个个狼狈不堪,更有人被画魔巨笔挑起,手舞足蹈地倒飞出去。
“子曰:‘君子以和为贵’!”书呆小贾慢条斯理道:“各位仁兄,圣人之言不可不听也,以吾所见,大家就和为贵吧!”
嘴里虽在规劝,手上却毫不客气,折扇变幻莫测地向蒙面人攻去。
唿哨声倏起。
一名壮实的蒙面人喝道:“原来是‘武林三怪’在此,咱们且退!”
十几名蒙面人被三人杀得心惊胆寒,闻此言如蒙大赦,一声唿哨,扶起伤者,四散逃匿。
“别走!”
画魔和老宋哥打得兴发,大呼小叫地追了下去。
“两位兄长且住!”小贾忙道:“子曰:‘穷寇莫追’,是以追或不追,还须从长计议!”
一边说着,一边却如影随形地跟着二人疾速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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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渐渐沉寂下来,终于恢复一片静宓。
云梦秋抑住狂跳的心绪,躲在泥像后面,一动不敢动,听着宁小姐的脚步声在殿前来回缓踱,心里又是奇怪,又觉焦虑。
此女为何不随“武林三怪”一道离去?她既不走,自己又该如何是好呢?
步履声突然停止,只听宁小姐淡淡地道:“你躲得够久了,还不出来!”
云梦秋吓了一大跳。难道她早已发觉自己?可这“药王像”紧贴庙墙,宽阔足达一丈,若不上前细看,绝不会发觉有人藏在其后,且刻下出去,自然只有送死一途,只好硬着头皮死撑,当她在使诈术,缩在泥像后面一动也不动。
只听宁小姐冰雪般哼了一声,冷冷地道:“阁下再不现身,未免太小觑我宁珑了!”
“烟雨楼的彩衣剑士果然了得!”
庙外草丛中忽有人长身而起,大笑进殿,一揖到地道:“宁姑娘请恕在下失礼!”
云梦秋暗暗松了一口大气,旋即呆了一呆,心道:“‘烟雨楼’?难道是天下三大帮会中的那个‘江南烟雨楼’?她们来安平作甚?也是为了那方劳什子‘大真篆印’吗?”
奇念大胜,再亦忍耐不住,偷偷探身向下打量。
只见大殿上二人遥遥相对,一身穿彩衣的年轻女郎侧对神像,风姿绰约,身材高挑丰满,五官清雅如画,盈盈一握的杨柳纤腰上挂着柄长剑,自是“烟雨楼”的彩衣剑士宁珑了;另一人身材高大,全身罩在一件黑衣之中,面目不露,只剩下一双灼灼逼人的眸子,凶厉慑人,手持一根五花藤木棍,伫立之下,隐隐射出一股杀气。
云梦秋素闻“烟雨楼”所属剑士纵横无敌,分为“彩、玉、银、紫、蓝、青”六级,却没料到这最高级别的彩衣剑士竟然这般年轻貌美,见宁珑丰神似仙,清艳秀丽,自然而然起了亲近之心,反观那黑衣蒙面人,则略生厌恶之意。
宁珑微蹙秀眉,黑漆漆地美眸在那蒙面人身上滚了几转,道:“阁下是谁?既肯现身,又何故蒙面,敢莫认为宁珑不堪尊架得露真面目吗?”
蒙面人见她目利如刀,偏偏语柔似水,暗呼一声厉害,沙着嗓音道:“岂敢!宁小姐是何等人物,老夫但得小姐青眼一顾,便觉是天大的荣幸!”
轻轻一带,便将话题滑过一边。
宁珑噗嗤一笑,宛若万花向春,道:“阁下一番话,真使宁珑受宠若惊,然则先生为何嗓音低沉,言词躲闪,岂不自相矛盾么?”
言下锋茫毕露,隐喻这蒙面人言不由衷,心不如一,乃是个见不得人的小人。
蒙面人深知“烟雨楼”的彩衣剑士是当代第一流高手,不料厉害至此,只好干咳一声,假作未闻,转开话题道:“方才老夫使一帮孩儿们将‘武林三怪’引走,是想单独和宁小姐商量一件大事。宁小姐有否兴趣一听?”
宁珑娇慵无限地伸展了一下曲线美妙的腰身,道:“哦,原来那帮蒙面人是老先生的下属!”竟不问他是何事情。
至此蒙面人已知自己处于绝对下风,在这丽质天成美女漫不经意的三言两语中压制住了自己的气势,如再不反击,则刚才他苦心营造出的神秘气氛必然丧失殆尽。
淡淡道:“近来安平城里群雄云集,据老夫所知,先后前来的已有‘唐门’、‘天魔教’、‘长风帮’、‘得胜堂’和宁小姐所在的江南‘烟雨楼’,本来各方势力均横,谁也不敢抢先发难,岂料昨晚城外东村一场大火,使形式骤变,诸大帮会各出巧计,希翼独占那方‘大真篆印’,宁小姐,老夫此来,便是想与你‘烟雨楼’联手应变,自然将来所得利益均分。”
云梦秋听得心中狂颤,这蒙面人口中提到的帮会无一不是驰骋江湖,威赫天下的大派,除“长风帮”外,他已经全部听过或见过有人出现,而这“长风帮”,则赫然也是武林三大帮会之一。
究竟那方“大真篆印”有何大魔力,竟令群情震动,江湖哗然?
宁珑俏脸微变,明若宝钻的大眼里异彩涟涟,默默注视了蒙面人片刻,忽道:“先生可是‘长风帮’的十大护法之一‘千幻百变’?”
蒙面人眼中惊异之色尽现,叹道:“宁小姐好眼力,敝人不才,正是‘千幻百变’阮源!”
宁珑甜甜一笑,道:“听说先生行迹飘忽,长年以布遮面,除‘长风帮’中人外,无人能见先生真貌,今日宁珑有幸得见先生,能否一睹先生风彩呢?”
阮源呵呵笑道:“宁小姐说哪里话来,老夫隐没面目,不过是自身陋习,若得小姐降尊一观,实是莫大的荣幸。”话虽说得漂亮,却不见诸于行动,显是虚情假意。
宁珑暗骂一句老奸巨滑,笑吟吟道:“既然如此,阮先生就请……”
腰枝扭处,猝地标前,展臂向阮源脸上蒙面巾抓去。
这一击出奇不意,迅疾之极,云梦秋看得差点惊叫出声,赶忙抬手按在嘴上。
谁知阮源似早有防备,一个旋身,鬼魅般后退丈余,哈哈大笑道:“宁小姐何须性急,可是要考教老夫武功吗?”
宁珑娇笑道:“正是想向阮先生讨教!”
不见作势,修美苗条的娇躯陡地加速,五根纤纤玉指似曲非曲,闪电袭往阮源面门。
阮源脸色微变。
宁珑这一击,妙曼无方,劲道罩住他上半身十几个穴位,指掌与空气接触,隐隐炸出噼噼啪啪的轻微异响,而且隐含几道回旋怪劲,显然后着厉害非常。骇然下,凝集全身内力,撮掌成刀,斜斜在身前划出,同时提气倏地向右平平移开尺余。
“波”地一声闷响。
气劲四散,两人一触即分。
宁珑凌空一个姿态美妙的空翻,悠然下地,黛眉含春,玉容上浅笑殷殷,竟似方才动手的是另一个人。
阮源身体一晃,似欲后退,却终于定步,暗叫了声惭愧。
宁珑风情万种地一掠长发,秀目深注,抿嘴笑道:“宁珑久闻阮先生武艺高强,适才无礼冒犯,还请先生恕罪则个。” 裣衽一礼。
阮源强笑拱手道:“好说。咳,不如宁小姐以为老夫刚才的提议如何?”
宁珑轻笑道:“与你们‘长风帮’合作,对我们‘烟雨楼’又有何好处呢?”
阮源见她意动,大喜道:“目下安平城里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中混乱不堪,各方势力都在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夺取那方‘大真篆印’,敝帮虽有争夺之意,奈何独木难支,以宁小姐高明如此,想一样力有不逮吧,所以咱们两帮和盟,此势在必行之举,如小姐赞同,则‘唐门’、‘得胜堂’等又岂在意下!”
此人果非寻常,几句话便阐明利弊所在,又极尽威胁引诱之能事,就是云梦秋这种事不关己的人听在耳内,也真以为两派非合作不可了。
宁珑不置可否,含笑凝睇,柔声道:“阮先生又怎知我烟雨楼力有不逮呢?”
阮源大笑道:“宁小姐这是在考教老夫了,今次贵楼前来安平的共有六十七人,由小姐率队,下属银衣剑士十四名,紫衣剑士十八名,青衣剑士若干。刻下散居城内,老夫没说错吧?”
宁珑美丽迷人的大眼睛里射出一缕钦佩之色,颔首道:“阮先生果然高明。”
对方业已明确指出己方实力所在,再不承认,未免让阮源小视了。
阮源道:“以宁小姐目前的实力,自然不惧任何一方,但眼下形式乱如丝麻,‘天魔教’、‘唐门’、‘得胜堂’等均非易与,是以咱们合则两利,分则必败……”
宁珑轻声截口道:“阮先生,你说‘得胜堂’中人到了安平,可有依据?”
阮源呆了一呆,摊手苦笑道:“其实老夫纯是猜测,近来城内不时出现使刀的神秘高手,观其刀法,颇得‘得胜堂’林氏家族的绝学‘霸刀十二唱’,至于是也不是,老夫也不能肯定!”
云梦秋最关心的便是卓海的安危,耳听二人说起“得胜堂”,自是精神大振,哪知越听越失望,暗叹道:“抓走小海的神秘人究竟会是谁呢?”
宁珑咬着红唇,用心思索片刻,道:“阮先生,自昨夜以后,‘大真篆印’便已下落不明,咱们还合作什么呢?”
阮源暗赞眼前这美女机智过人,一句话便切入正题,稍一犹豫,道:“宁小姐既然问了,老夫当然不敢有所隐瞒。” 咳嗽一声,正色道:“大约半个月前,江湖中忽有传闻说天下至宝‘大真篆印’被邵志明无意得到,空穴来风,自非无因,经过敝帮严密查探,此事竟然千真万确,于是才有老夫安平一行,然而到了这儿,老夫才发觉事态非比寻常,各方势力交错纠缠,虎视耽耽,加之邵志明乃是天魔教中人,谁也不敢打破均衡,明抢豪夺……”
说到此处,阮源突然瞟了宁珑一眼,见她巧笑嫣然,俏脸上浑无惊诧之意,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原来,他说这番话有两个目的,一是炫耀“长风帮”消息灵通、手段高明;二是削弱打击宁珑的气势,以报方才被其步步进逼的一箭之仇。
哪知宁珑神态娴雅,不以为意,明显“烟雨楼”也调查过此事的来龙去脉,自己刚才所说的,她早就心知肚明,这场暗斗,自己又处在下风了。
反正对方对连日来发生的事情从头至尾一清二楚,再不坦言,反显得自己没有气度,合作之意不诚了。
阮源一整心情,索性直言道:“本来老夫意存观望,谁知昨夜一场大火,竟将邵府烧成瓦砾,‘大真篆印’由此失踪,综合种种迹像,‘天魔教’、‘唐门’、以及贵楼并未得到此宝,惟一可疑的,便是城内时常出没的神秘高手,但据老夫情报所得,城内竟有两拨不明身份的人物,一为使刀的神秘人,另外一批则是……”
他目含深意地望向宁珑,两人眼神一碰,同时会心而笑,齐声道:“潜龙会!”
云梦秋听得目瞪口呆。
“长风帮”和“烟雨楼”果然了得,竟连潜伏天下达十余年之久的“潜龙会”都知道,至此他才明白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但为何各大帮会对“大真篆印”垂涎,仍是不明所以。
阮源连连拱手,笑道:“佩服,佩服,‘烟雨楼’号称江南第一大帮,果非幸致,宁小姐聪慧无伦,老夫甘拜下风。”
宁珑娇笑道:“阮先生太客气了,宁珑愧不敢当!”
二人棋逢对手,皆生惺惺相惜之意,敌意立时大减。
宁珑问道:“阮先生,以你估计,哪方掠去‘大真篆印’的可能性较大呢?”
阮源见她眼色澄清,显有定论,反问道:“依小姐看呢?”
宁珑秋波一横,腻声道:“人家是在问你嘛!”
阮源大大地一怔,见她眉目蕴情,眼波欲滴,艳姿妍态,动人无可比拟,心中立时一阵幌荡,忙微微偏过目光,暗暗苦笑道:“此女丽色侵人,偏又狡黠成性,兼之心机深刻,天下男人,谁能与之争锋?”
“烟雨楼”一彩衣剑士便厉害如此,遥想“烟雨楼”的三位楼主,更不知厉害到了何种程度。
陷源终究是江湖上有数的高手,内心感触一现即逝,笑道:“既然宁小姐下问,阮某便抛砖引玉,贻笑大方了。”
稍一停顿,接道:“以老夫所见,‘大真篆印’有可能被‘潜龙会’所得,也有可能落入使刀那批神秘高手之手!”
云梦秋听得瞠目结舌,云里雾里,暗道:“妈的,这算什么答案,说了岂不是白说?”
谁料宁珑听了,美目里反而流露出赞赏之色,嫣然道:“阮先生,你想怎样合作呢?”
阮源精神一振,道:“以老夫下愚之智,也猜到‘大真篆印’必在两拨神秘人手中,‘天魔教’、‘唐门’等自然亦猜想得到,为今之计,须得先下手为强,而事情的关键,便是昨夜在此处听到殊多机密的卓海,与那姓云的少年,宁小姐,老夫之意,咱们兵分两路,我自去寻卓海,你则负责抓那云姓少年,如有所获,咱们共享。”
云梦秋脸色刷地煞白,一颗心骇地突突乱跳。
宁珑眼波流转,娇声道:“阮先生,抓寻一个不会武功的少年,对你‘长风帮’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何用与我‘烟雨楼’合作呢?”
阮源心中一凛,知道她已看穿自己的真正意图,干笑道:“不瞒宁小姐,老夫实在不方便出面,因为……哼……所以……”
宁珑轻声细语道:“因为那少年认识你,所以先生不敢现身露面,否则就要给他拆穿你的真实身份;而除了你之外,现今在安平的长风帮中人,根本无法在群雄的环侍下抓着他,阮先生,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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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源骇然色变,与宁珑四目交投,好一会才转开目光,涩声道:“看来什么事都瞒不过宁小姐。”
他面巾颤动,胸口微微起伏,显示内心激荡之烈,殊不知云梦秋心里的震撼比他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早在阮源进殿之初,云梦秋就不自觉地细察他的声音,只觉陌生难听;后又偷窥其形态,更是绝无眼熟之处,现下耳听二人对答,奇惊之念压过惧怖之意,忍不住又探头向阮源看去。
有心细看,果觉这“长风帮”护法似曾相识,然而脑海中百念杂呈,偏偏一时又想不起来。
宁珑冁然道:“宁珑可是说错话了么,阮先生为何如此紧张呢?”
阮源长吸一口气,神态恢复正常,沉声道:“宁小姐恐怕有所不知,‘天魔教’的大长老薛雁飞已亲自来到安平,此人武功通神,一对肉掌打遍天下无敌手,如你我再不同心协力,夺宝不成方还罢了,只怕还会被他个个击溃,言尽于此,小姐但请一言而决!”
听着“天魔教大长老”这六个字,云梦秋心头一颤,暗道:“他们在说香香的大伯伯,他真有这么厉害,竟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暗内似信非信,但偷眼见到阮源神情凝重之极,又不像是虚语。
宁珑垂首沉吟一会,美目里突然爆出采茫,一字一字道:“阮先生,昨夜邵府一家被杀,可是你们‘长风帮’所做?”
阮源高大的身躯一震,警惕道:“宁小姐怎么突然间问起这个问题?”
宁珑轻描淡写道:“因为昨夜当阮先生率人血洗邵府,后又追杀‘镇远镖局’的勒万兴时,我一直就在附近!”
阮源全身仅露的一对眸子里陡地射出强烈地杀机,手中藤棍徐徐平举,森然道:“宁小姐,须知祸从口出,乃千古不灭之理!”
宁珑似不经意地微一侧身,美目凝定阮源,若无其事道:“阮先生可是想杀人灭口吗?”
当她说话时,阮源千百次想出手攻击,一举杀死这隐密知道得过多的彩衣美女,可宁珑随随便便亭立彼处,看似浑无防范,实则全身上下无一破绽,且隐隐散发出凌厉之极的无形剑气,宛若怒海狂涛,一波连着一波向他涌至。
阮源身经百战,象此番所感受到的巨大压力,倒也罕见,心知自己若攻势展发,对方长剑便会在气机牵引下,自然而然出鞘,以排山倒海之势电刺过来,到时挡无可挡,只有硬接一途,胜负立现。
阮源自量没有把握接住她雷霆一击,目不稍霎视定宁珑,缓缓移往殿门,阴沉道:“话不投,不相为谋,阮某就此告辞!”
现在他已知道合作无望,从进庙开始,便受制于这动人的女剑士之下,只好暂避其锐,徐谋后图。
岂料余音未了,猛觉对方剑气大胜,恍然有形之物,刺割得肌肤隐痛。
阮源大吃一惊,立时止步,望着宁珑杀意激盈的秀目,心念电转,突然明白一切。
这“烟雨楼”的彩衣剑士其实一直在与他虚与委蛇,根本便无合作意思,反而想趁他落单之时,一举将他击毙,以便减少一个竞争敌手,刚才和他交谈,不过是想套取他所晓得的情报罢了。
一念至此,阮源又惭又怒,猛地里凶心大发,暗忖老子还怕你不成,藤棍慢慢直指,驰想纵横江湖时血肉横飞之景,胸中立时升起一阵惨烈之极的杀气。
宁珑登时有所察觉,不觉暗赞此人不愧为一流高手,处在绝对劣势下尤能审时度势,打消去念,决意与她一拼。
素手翻处,纤腰上的长剑有如通灵般滑入掌心。
其时二人相隔丈余,可剑刚出鞘,阮源眼前猝地爆发绚丽夺目的采茫,光点漫天激射,在阳光照耀下,好似无数破碎的镜片;深入骨髓的尖锐剑劲从四面八方电迅袭到。
更可怕的是,如此厉害的剑势,偏偏无声无息,宛如悠悠黑夜里一场甜梦,于杀气充溢中竟不可思议地流露出脉脉柔情。
“好一招‘淑女多情’!”
阮源冷冷一哼,身体忽然如同一个陀螺般疾骤旋转,手里五花藤木棍颤化为千百重棍影,准确地一一点中宁珑长剑剑尖。眼力之高明,武功之老辣,皆在这一刻显现出来。
“叮,叮,叮,”声密似连珠般响个不停。双方瞬间交击十六下,阮源胸中气血翻腾,双臂微觉酸麻,马步错动,终于无可奈何退了半步。
宁珑哪肯放过如此良机,细腰扭动,行云流水般在他身旁来回穿梭,娇笑声中,接连刺出十几剑,无不妙至毫巅,奇奥难测,清丽动人的玉面随着剑势不住变化,忽而幽怨,忽而欢喜。
阮源步步后退,额头上汗水涔涔而下,木棍左支右拙,心中震骇简直无法形容,想不到此姝剑法已达此出乎意料的程度,竟能将剑意完全融入心神里去。
忽然身上传来一阵剧痛,肩头、腰上、背后连中三剑,阮源大骇,心知如此打法,自己必败无疑,觑准宁珑长剑来势,手中藤棍闪电点出,沾住剑脊,运用巧劲往外一带,趁势展开反击,施出棍棒的特性,大开大阖,强攻硬打,劲道如山摧发,风雷声隐闻,大殿处立时鼓荡着令人魂飞魄散的凶戾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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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像后云梦秋苦着脸听着二人轻呼叱喝,兵刃碰撞响,又是惊怕,又是焦急。
二人这番争斗,不知何时才能终局,却苦了自己,躲在这儿无法出去!
突然胸间侵入一丝警兆,云梦秋愕然抬目,顷刻呆住。
药王像左上方横梁处,不知何时坐着一个中年人,腰佩长剑,一身布衫,貌像豪迈,一双眸子电茫四射,顾盼下,凌凌生威,雄浑慑人,斜倚梁上,自然而然有种潇洒不群的气质。
那人正漫不经心地看着殿上二人激斗,感觉到云梦秋望来,侧目向他微微一笑,正待回头,忽轻轻咦了一声,凝定云梦秋,虎目里神光大亮。
四目交触。
云梦秋立时有了一种特异之极的触动,好似一片轻柔的羽毛轻轻拨开心灵之眼,埋藏在意识深处的尘封记忆开始复苏,平生所经历往事一一在脑海里浮现。
中年人俯视着他,惊讶地发现这泥像后的少年,片刻间有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变化,原本明亮澄清的眸子隐退在了一片虚无缥缈的淡雾后面,朦胧幽远,深邃难测,竟似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忧伤;无言名状的孤独;莫不可测的欢欣,几种绝不协调的情感结合在一起,仿佛世上喜怒哀乐齐聚,形成一种无与伦比的奇异吸引力。
心里渐趋一片茫然,自小以来经受到的种种悲欢离合一幕幕地交替在云梦秋眼前闪现,使他血脉颤栗,不知身在何处,激动地泪流满面。
直到大殿上响起一连串大震,才把他从梦幻中惊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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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
大殿上劲气冲荡,人影一阵乱晃,猝地分了开来。
阮源汗湿重衣,气喘如牛的出现在左侧一扇破窗旁,手中藤棍支地,满目惊疑地盯着突然现身的一个丑陋大汉,沙哑声音道:“画魔?”
画魔一声洪笑,转首向接踵进庙的老宋哥和小贾道:“我就晓得,那帮家伙把咱们引走,是想对小宁子不利,嘿!没错吧!”
“妈的,你得意什么?”
老宋哥悻悻地道:“小宁子明明马上就可以将那藏头露尾的家伙宰了,你小子却胡乱逞强,妄自出手,哼,真他妈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画魔听若不闻,得意洋洋道:“老子的武功了得之极,区区六笔便将这家伙打得狼狈万分,哈,小子,滋味不好受吧!”
他身旁的宁珑听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刚才她已占到绝对上风,不出三招,必可置阮源于死地,偏偏画魔忽然回返,不分青红皂白地横插一脚,以至阮源得以喘息之机,不过画魔虽然莽撞,终归是一番好意,却怪他不得。
侧目看了三怪一眼,上前几步,娇声道:“阮先生,眼前形势,想你也看清楚了罢!”
阮源闷哼道:“宁小姐不必多言,想取老夫性命,尽管来吧!”
他先与宁珑一番激战,已经身乏力竭,后又硬挡画魔重逾山岳的六笔,更是人去楼空,既知今日凶多吉少,反倒横下心来。
提聚仅余的真气,贯注入手臂内,他数十年苦修非同小可,搭垂在地下的藤棍有如垂死长蛇般,又慢慢的直挺起来。
宁珑看了心下也不由佩服,沉吟一会,出乎所有人意料道:“阮先生,请罢。”
“武林三怪”一齐怔住,阮源也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看了宁珑片刻,突然长棍向地一点,快逾闪电般穿窗而出,霎时无影无踪。
“武林三怪”面面相觑,云梦秋也诧异之极。既然放过此人,先前又为何逼他动手,岂非多此一举?
画魔搔头道:“小宁子,我都被你给弄糊涂啦。”
宁珑美目流彩,抿嘴一笑道:“你自然不明白了,我来告诉你吧……”
云梦秋全神贯注听她解说,忽听托地一响,一阵香风扑面而至,猛侧头,眼前出现一张长眉入鬓,樱唇琼鼻、笑意盈盈地绝美丽容,正是宁珑。
宁珑与他眼神一触,明显呆了一呆,随即笑咪咪地道:“小弟弟,你藏在这里作甚?”
她乃江南“烟雨楼”最高级别的彩衣剑士,修为已臻第一流高手的境界,入殿不久,便觉察到药王像后藏着一人,鼻息混浊,显是不会武功,虽然奇怪,却不以为意;刻下见云梦秋眉清目秀,清俊异常,更是微有好感。
云梦秋见她神情和善,心中稍定,勉强笑道:“没什么,我和朋友捉迷藏玩呢。”慢慢展身站起来。
到了这种时候,也只好随口胡扯,希翼蒙混过关。
泥像和庙壁间相距极窄,宁珑退后一步,让他侧身出来,一边笑道:“小小年龄,撒谎可不成。”
云梦秋飞快向神案下一瞥,心中暗暗叫苦,认识他的“武林三怪”就在殿上,一露面西洋镜必被拆穿,眼珠子骨溜溜一转,突然大叫一声:“哎哟!”仿佛立足未稳,一个趑趄,埋头栽入宁珑怀中。
一股奇特的热流至心底直窜而起,宁珑一下子面红过耳,嗔道:“你作死!”提掌往他左肩拍落。
她虽然放迹浪骸,心智超人,终归是冰清玉洁的处子,斗然间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扑在胸前,羞嗔之下,杀意骤生。
“波!”地一响。
宁珑忽觉情形有些不对。
她一掌击出,使得乃是阴劲,满拟立将此子生生震毙,岂料掌势触处,软绵绵的浑不受力,足以裂石的劲道仿佛泥牛入海,就此没影,旋即眼前一花,贴在身上的云梦秋也不知所踪了。
这一来不禁花容变色,心里刹时升起几个念头:“鬼怪?妖魅?”
下面殿前的“武林三怪”却看得清楚,宁珑一掌击下时,她身旁突兀多出一个布衣中年人,伸指在云梦秋背心一点,跟着一把将他拉开,跃下神案。
这几个动作层次分明,条理清晰,只是速度快得出奇,常人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全部完成了。
“武林三怪”见宁珑怔怔而立,眼神恍惚,红云满颊,神态奇异之极,只当她受了重伤,尽皆大惊,书呆小贾飞步抢前,颤声道:“宁……宁……你还好吗?”
画魔和老宋哥则猱身标窜,分从左右向中年人攻上。
中年人淡淡一笑,左臂搀在云梦秋腰间,忽前忽后,斜飞侧移,姿态飘逸,神情自若,宛若庭前闲步,衣袂不动,轻轻松松便避过二人电闪雷鸣般的十几招连环追击。
画魔和老宋哥一齐色变,老宋哥喝道:“娘的,你小子是谁?”
猝地疾退开去,肩头一耸,似欲左飘,却一溜烟般出现在中年人身后,双掌穿花蝴蝶般扬起,幻化为重重血红色掌影,带着异形旋转大力将中年人进退闪避道路封死。
同一时间,画魔凸目大喝,悍不畏死的持笔前冲,吐气扬声,松软的笔毫蓦地挺直如矛,以笔作枪,夹杂震耳欲聋的呼啸声,奔雷掣电般霸道刺向中年人眉心。
刹那间,两大高手各顷全力,心里都想,如此还不能将对方放倒,那“武林三怪”也没脸在江湖上混了。
“好一招‘画龙点睛’!”中年人轻声喝彩。
突然合身前冲,待笔尖只差少许便要刺中额头时,忽然上身向左侧偏转,右指伸出,若不经风般在巨笔顶端一拨。同时雄躯微弓,腰间剑鞘尾部翘起,竟在漫天飞舞的掌影中找到真身,准确无误的点中老宋哥双手掌心。
一道正大浩然、无可与之抵抗的巨力自长笔顶端刺入体内,画魔一声虎吼,前冲之势立止,身不由己的踉踉跄跄跌退了四、五步,潜劲方消,一时面无人色。
老宋哥更不好受。
掌心像被炙铁所灼,火辣辣的痛疼之至。更有两道锐劲箭般沿臂而入,胸中幽闷异常,连连倒退,尤觉双腿发软,差点一屁股坐倒地面。
中年人含笑放下云梦秋,正待说话,一道清冷的剑光从旁刺来。
剑茫吞吐不定,虚实难测,划空而至,隐然发出嘶呼异响,有如秋风扫荡落叶,蕴含一种怆楚凄凉意味。
中年人嘿然一声,移身护住云梦秋时,几股细如绢丝的劲流又自颈后无声无息地袭到。
中年人眼里第一次泛起怒色,反掌搭上腰间剑柄。
一阵啸声忽响。
大殿中心爆出一团银茫,迅速炸散,化为无数银白色的毫光,组成一张大网,中年人和云梦秋隐没其中不见。
惊魂未定的画魔和老宋哥被眼前这副奇景镇地目定口呆。
身在局中的宁珑和偷袭的书呆小贾则是另一番感受。
片刻间,二人手中的兵刃至少被刺中近十下,沉重的力道从手臂直透心房,有如触电,全身麻木,这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使二人怀疑中年人手中长剑是无数柄而不是眼见到的这一柄。
剑网继续扩大,漫空飞旋的气劲越来越强,宁珑和小贾脸色惨变,长剑和折扇勉力递出,欲待退逃,谁知兵刃与剑幕一碰,猝觉呼吸不畅,象被千斤大石压住心头,全身有如刀割,剑锋的寒气使人如坠万年冰窟,忍不住齐齐失声惊叫。
寒茫倏地散去。
中年人长剑入鞘,手牵着云梦秋,出现在庙门处。
然后消失不见。
静默片刻。
“叮叮当当”一阵脆响。
面如死灰的宁珑和小贾手中长剑、折扇忽断为碎片,掉在地上。
接着一阵风吹过,小贾额头一凉,两片眉毛悠悠飘落,化为黑末。
这是什么剑法?
四人呆若木鸡,好象殿前的那尊药王泥像,空洞茫然地瞪视着外面,心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
世上竟有如此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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