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宗教和俗世格言如何恐吓,我们都应当保持内心的骄傲,这是进化赋予我们人类的能力。那么,既然骄傲没有什么不对,为什么我们依然应该保持谦逊?
谦逊,其实并不完全是一种“态度”,而首先是一种“姿态”。我们并无可能从根子上剔除自己的傲骨,但却可以表现得更有风度。
骄傲没有什么不好,但是你应该有礼貌。
人际关系对我们在群体中的地位和未来发展至关重要,因此我们总是下意识小心地调整自我展示,以满足他人的期许。我们的自我也需要我们向自己展示一个受人赞许的、符合自己理想中的形象,用以维持较高的自我评价。
人人皆高傲,保持谦逊的姿态可以在他人眼中为自己塑造良好的印象,反之则引起敌意。因此我们常常表现出来心口不一的自谦自损,并认为这是好的。
当我们获胜之时,我们更多去感谢他人来消除妒忌和怨恨,换取认可。在我们失败时,我们贬损自己来引发同情和安慰,以求得谅解。
虽然我们内心深处并不这样想。
实际上,人们总是更多地把成功归结于自己的才能和努力,把失败归咎于他人和运气,以维持自我价值。当我们对外展示谦逊时,首先是一种应付交际的伪装。
然后令人惊讶的事情就发生了。
当我们成功扮演这个谦逊而有风度,更多强调他人贡献,乐于虚心接受意见的角色之后,我们因骄傲而造成的偏见开始消失了,我们对他人防御性敌意也减弱了。
态度跟随行为,而不是反过来。心理学实验证明,“扮演某种角色通常会使人们内化自己的行为,行动变成了信念”,这就是“行为决定态度定律”。
我们仅持有某种态度时,通常并不代表我们一定会去付诸于行动。我们大多在态度上支持慈善,实际捐款的却很少;我们渴望苗条健美,也认同健身和节食在这点上的帮助,但我们仍然继续懒惰和大吃大喝;我们喜爱某一本书,却懒得给它投票表示支持,哪怕只需要动一下鼠标。
但是当我们行动之后,我们会根据行动反过来明确我们的态度。
“我们倾向于根据自己的听众来调整我们的讲话内容……并且在说过以后也会相信这些歪曲的信息。……很大程度上我们并不是因为别人对我们好而喜欢他们,而是因为我们对他们好。……我们不仅伤害那些我们不喜欢的人,同时也不喜欢那些我们伤害的人。……我们由于行使正义而变得正义,由于练习自我控制而变得自我控制,由于行为勇敢而变得勇敢。” ——《社会心理学》chapter 4 [美]戴维·迈尔斯
虽然很多时候我们的思想决定了行为和结果,也有很多时候是完全反过来。
屁股真的可以决定脑袋,就这么一回事。
我们应该训练自己保持谦逊的态度。因为除了消除敌意之外,谦逊姿态可以提示我们从高度自信的快感中摆脱出来,恢复头脑的客观清醒。
较高的自我评价虽然缓解了焦虑,让我们因自信而保持乐观,有勇气无视艰难险阻、继续努力奋斗来实现自我预言。但这也屏蔽了危险,会令我们在危机面前反应迟钝,甚至视而不见。
而自信并不能战胜一切。
自我满足所能带来的高自我效能是有限的,世界上也并没有任何特殊的修行能够让你的精神变得至高无上而压倒现实。我们总是会因为高估了自己的智慧、能力、外貌、体力、毅力、道德水平、客观性和洞察力,遭遇现实的挫折。
如果能够习惯性采用谦逊姿态示人,相当于给自己额外开启了一套信息矫正装置。你会在“行为决定态度”这一定律的影响下调整自己过于过高的自信,变得更容易发现和接受自己的缺点、错误,更乐于欣赏和学习他人的长处、经验,也更地关注到周围客观条件和资源的不利变化,避免了低估困难,以便采取更明智的预防措施。
而对于一个作者来说,再没有比拥有这样一套信息矫正装置更重要的辅助了。因为在作者的重要天赋技能中,居于首位的并不是语言表达能力,而是观察收集并综合理解信息的能力。
对于语言表达能力,我们有很多行之有效的练习方式。甚至有不少因为内向或口吃等原因天生笨嘴拙舌的作者,经过学习和苦练却能把笔头练得远超常人的娴熟,写出非常漂亮的文章。
但是我们却很少有可以帮助一个作者提高观察能力、思考能力的有效训练。
如果一个作者无法细致入微地观察生活,无法克制主观的自我去对这些信息做出多角度的思考,就无法在需要的时候将笔下的世界鲜活起来——信息样本不足,作者就很难作出那些极具洞察力的描述;思考角度单一,就无法产生“说到别人心里去”的犀利观点,也很难找到“发人深省”的那些新颖独特的视角。
甚至,我们的主观自我有时候根本不认为别人还有跟我们不一样的观点——我们总是推己及人,用自己的反应作为线索来推断别人的反应,高估赞同我们看法的人数。当一个作者在他的作品中独断专行,自以为是地认为所有读者都必会赞同他,读者很可能正在做出“这部作品很浅薄”、“胡言乱语不知所云”的判断。
作者没有进行充分的思考,或者未恰当地作出足够的铺垫和解释,都会让作品显得浅薄或者缺少说服力。出现这种问题,通常都是因为作者过于自信“大部分读者一定会理解我的意思”。实际上,能够完全领会到作者本意的读者,远比作者想象中的少。
很多作者在面对读者质疑和反对的时候,第一反应都是非常惊讶,他们万分委屈地向读者解释,甚至责怪读者是因为“没有认真看”才未能理解到自己作品中的深意和种种妙处,至于他自己呢,当然是“我已经写得很清楚了”。
如前所说,当你的读者不断在心里反对你的时候,他是不可能入戏地看进故事里去的,无论你在事后如何对他解释都于事无补。
读者一旦完成阅读,就会形成独属于他自己的整体感受,作者试图通过辩解来改变对方的感受几乎是不可能的,反倒可能把读者推向紧张对立的情绪,给你带来更大的差评。因此,再次强调,作为一个作者,我们应该:
尊重读者的付出和选择 ⑦
我们必须在作品面世之前就解决“向读者清楚交代”的问题,而不是在他看过之后。
我们写作,需要激情来提升表达,在这之前,需要冷静的头脑来观察和分析。如果你希望写出来的是一个能够打动人心的故事,需要的显然不仅仅是富有激情的遣词造句,而是更需要一种超凡脱俗的洞察力。
如果你全部的创作状态都被高度的自信完全淹没,你在一个作者最为重要的“观察分析能力”这一项上就降到了最低。当然,此刻你的语言中枢和情感中枢都会嗷嗷直叫兴奋难耐,变得无与伦比的灵敏和发达,让你尽可以用成吨的华丽辞藻来抒情。
所以,如果你不是打算只进行一场仅仅让自己兴奋满足的白日梦,每当你写作之前,都应该给自己加上一道名为谦逊的Buff来保持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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