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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三年冬,冰封瞿水,雪拥深山,一个白茫茫的银色世界。湖北咸丰和利川两县交界处的大村,三四十户人家,比起三里外只有十来间茅舍的小村,当然算是大的了。

村东头一支百十人的队伍踏着薄雪,簇拥着一乘轿子,默不着声,咔嚓咔嚓地走进村来。轿子前后是国民党兵,引路的和尾后的是红军战士。

贺龙从一栋黑瓦砖墙的屋子里走出来,向轿子迎了上去。

轿子停下了,里面钻出一个穿的臃臃肿肿的胖老头子,双手抱拳,一副老儒遗风,夸张地大惊大喜:“贺将军,久违啦!”

“熊先生,欢迎欢迎!”贺龙也双手抱拳,笑吟吟地答礼貌。

熊贡卿,不远千里进深山,为蒋介石做说客来了。

五个月来,执行烧巴岩中央分局会议《决议》,红九师和红七师都未能完成《决议》中规定的三大任务。半个月前(一九三三年十二月初),九师和七师这对难兄难弟相逢在鹤峰石灰窑,集合在向阳的山坡上把人数一点,啊!贺龙苦笑着直摇头:当年的红二军团,今日的红三军,只剩下三千多人了,行军时从头可以看到尾!又回到了去年这个时候的困境:身无棉衣,卧无铺盖,白天抱着双臂取暖,夜里钻“金银棉花被”。每人子弹不足三发,宿营时全部交给哨兵,以防敌人偷袭。

对贺龙和红三军目前这种窘况,国民党湘鄂军阀们都心中有数,但要消灭这支有着忠贞信仰的部队又不是那么容易的。蒋介石的湖南黄埔学生、时任国民党南昌行营第二厅厅长的晏勋甫,向坐镇南昌指挥第五次反革命“围剿”的蒋介石建议,乘湘鄂西“共匪穷途末路”之时,派人诱降,进行收编,不战而胜。

蒋介石欣然颔首。经过严格的筛选之后,这位“熊先生”——国民政府参议员熊贡卿,粉墨登场了。

熊贡卿和贺龙有一段历史渊源。早在辛亥革命时期,川军第九混成旅旅长贺龙受孙中山先生命,从贵州借道湖南湘西北伐中原。一九二五年三月十二日,孙中山先生仙逝,本来倾向北京政府的湖南督军赵恒惕摘下了面具,命令川军即刻离湘。贺龙以桑梓、桑植和所部都是三湘家乡子弟为由,打出一个“湘军返乡”的旗号,拒绝离开湘西。赵恒惕拿他没办法,便委任他为澧州镇守使。贺龙反对封建,追求民主,旗帜鲜明。就在这个时候,他慷慨解囊,赞助过夏曦一大批革命经费。赵恒惕知道贺龙深藏异志,特派自己的亲信、省参议员熊贡卿作为省府代表常驻澧州镇守使署,名义上是为了密切贺龙与省府的关系,实质是监视贺龙的一举一动。熊贡卿与贺龙同堂共衙,棋酒消日,笙歌夜宴,摩肩拍膀,称兄道弟,好不亲热。熊贡卿小技雕凿,贺龙大智若愚;一对老乡面子上大叹三生有幸,相见恨晚,两个政敌骨子里各藏十万刀兵,提心吊胆。两人一台好戏连演六个月后,贺龙退出澧州,熊贡卿和贺龙的“情谊”至此中断。

一晃八年过去,熊贡卿攀尽高枝,如今成了人主至尊蒋介石的座上客,贺龙却脱了皮靴换草鞋,成了中国工农红军三大主力之一的领袖人物。

“贺将军,介公对你非常器重啊!”在专门为熊贡卿铺排的接风晏上,熊贡卿大嚼猛饮,八年的日月似乎只是幕间休息了十来分钟。

“多谢熊先生啊!”贺龙给熊贡卿连连敬酒,依然是八年前的磅礴之气,豪侠之风。

熊贡卿出发之前,先派他的副官梁素佛,带着他的亲笔信来到红三军打探风声。从梁的口气透露,蒋介石对红军招安的工作,并不仅仅限于红三军,红一方面军和红四方面军都派去了人。贺龙笑了。他将这一情况和熊的书信和盘交给了中央分局。

“敌人已经打进中央苏区和红四方面军了!”夏曦如临大敌,“这个情况非常重要!”

为了弄清敌人阴谋破坏的确凿证据,夏曦同意熊贡卿来“面商收编事宜。”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识时务者为俊杰。熊贡卿以己之心,度贺龙之腹,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

贺龙作为一个非凡的人物,当然有许多非凡的经历,这一段时间在他的人生舞台上,大约是他扮演的最为艰难的角色。

贺龙从熊贡卿的口里已经套出,敌人向红四方面军派了四个人,其中有两个是浙江人;敌人在中央苏区也建立了网络。




熊贡卿到达的第二天,湘鄂西中央分局在大村召开扩大会议,讨论湘鄂边失败的教训和目前的任务。会议根据贺龙的意思,决定放弃“恢复湘鄂边”的口号,创造湘鄂川黔边新苏区。

部队的事情千头万绪,川军第二十一军独立第二旅、第十三旅,鄂军新三旅又总是和红三军不离左右,还要笑眯眯地对付熊贡卿,理解不理解地服从夏曦主席,贺龙感到极度地劳累。

在这个寒冷的冬天,红三军于湘、鄂、川、黔间来回流浪。行军的队伍里,夏曦愁眉不展,贺龙神色凝重,关向应满眼茫然。只有一个人总是抑制不住地暗自窃笑,那就是熊贡卿。他切身体验到了红三军的困境,吃的什么?穿的什么?睡的什么?过的什么日子?赤脚冰雪,单衣寒风,食不果腹,蓬头垢面……不要说军队,这是人过的日子吗?!他断定这支“共匪”接受收编只是时间的早晚罢了。想到功成荣归的那一天,想到蒋总统给自己戴上青天白日勋章的伟大时刻,想到加官进爵的辉煌场面,想到拥着小妾对这个冒险经历的炫耀的温柔良宵……熊贡卿怎不逸兴遄飞、神游万里!也许,远在南昌行营的晏勋甫也做着同样的美梦吧!

部队进驻龙山县茨岩塘的次日晨,熊贡卿甜梦正浓,忽被一声大喝惊醒:“起来!”被子给掀掉了。床前站着两个怒目圆瞪的红军战士。

“你们、你们误会了吧?”熊贡卿灵活地坐起来,“我是贺军长邀请的客人!”

“快起来!少废话!”

“你们抓人,贺军长知道吗?”

“我们是奉军长的命令来的!”

“……”熊贡卿顿时斯文扫地,粗野地大骂起来。

蒋介石、晏勋甫、熊贡卿完全错估了贺龙和贺龙的红军。

迎着初升的太阳,在一个平坦的山口,红三军整装待发。熊贡卿和梁素佛被押上来了。

一九三四年一月二十三日,贺龙站在一块突兀的石盘上,阳光照在他的身上,闪着金黄色的微光,像一座伟岸的铜雕。他挥舞右手,嗓音雄浑:

“同志们!我们要枪毙一个坏蛋,他叫熊贡卿!他是来干什么的呢?是蒋介石派来劝降的说客!这对我们红军是一个极大的侮辱!同时,他又是一个奸细,我们绝不能放他回去!蒋介石的算盘完全打错了,他的阴谋完全是痴心妄想!艰苦困难吓不倒我们红军!高官厚禄收买不了我们红军!阴谋诡计也骗不了我们红军!”

两声枪响,三千余嗓门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叫:“不怕一切困难!坚决革命到底!”

在这极度困难的时期,贺龙下令处决熊贡卿,有力地消除了部队的悲观情绪,坚定了革命意志,激发起豪迈的战斗激情。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时隔三十多年后,晏勋甫的儿子晏章炎终于实现了他父亲的遗愿:“文化大革命”初期,武汉市第二十中学教员晏章炎给“中央文革小组”写信,举报贺龙在历史上曾经向蒋介石“乞降”,“叛变投敌未遂”,即“文革”中鼓噪一时的“熊贡卿事件”。荒唐的是,一代开国元勋,竟因为敌对势力后代的几页废纸、数行离间、一派胡言而受尽铁窗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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