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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主题 “扫荡”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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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中百姓在挖地道

  “4月中旬,方面军制定了包括详细项目在内的作战实施计划”

  日本人“扫荡”,是有规律可循的。从时间来说,日军一般是每年春、秋两季出动,进行“扫荡”;从空间来说,日军一般是合击它认为是我领导机关或有生力量所在地,烧杀一番后,退回出发地。聂荣臻曾谈到日军“扫荡”的特点,他说:它要搞小的“扫荡”,还容易些,大的“扫荡”,就不能经常搞。冬天,它怕冷,出动比较少一些;夏天,有青纱帐,我军以此为掩护,它有顾虑。它的“扫荡”,一般以春秋两季为多,更多的是在九月到十月间。它选择这个时机,一来青纱帐已倒,便于搜寻我军踪迹,二来庄稼刚刚收获,便于抢掠粮食。我们掌握了敌人“扫荡”的规律,并不感到怎么紧张。虽然在1942年2月底出笼的华北方面军《1942年度治安肃正建设计划大纲》中,冀中就被列为“治安肃正的重点”,但给人的印象是,在这个计划中,对冀中的作战,还是一种例行的“扫荡”,故而没有制订详细的作战计划,各部队参照往年的“扫荡”行动即可。而3月份石家庄会议后,对冀中的“扫荡”变得重要起来,成为此一年度日华北方面军的一项主要活动。

  在《1942年度治安肃正建设计划大纲》中,对冀中的作战是这样叙述的:治安肃正的重点,应放在以剿共为主的作战讨伐上,首先对冀东、冀中地区,然后对太行山北部地区开展治安肃正工作。在1942年度第一期,华北方面军计划进行的肃正作战如下:冀东作战(一号作战)冀中作战(三号作战)上述两项作战,主要由华北方面军直属兵团进行。

  而到了石家庄会议之后,日方对冀中作战叙述如下:在冀东地区,由第二十七师团从4月初开始进行“冀东一号作战”,在冀南地区由第十二军和第一一〇师团从4月末开始进行“十二号作战”;在冀西地区,由一一〇师团和独立混成第十五旅团从4月下旬开始分别进行肃正作战。上述各地区作战的用意是要使敌人误认为例行的春季讨伐,并且兼起佯攻牵制的作用,以配合5月开始的冀中作战(三号作战)和第一军执行的晋冀豫边区肃正作战(C号作战)。

  显而易见,在石家庄会议之前,冀中虽被列为“治安肃正的重点”,但不过是一系列“连续不断的肃正讨伐作战”中的一项,甚至还列在冀东之后。而在石家庄会议之后,对冀中的作战就突出了出来。与日军对晋冀豫边区也即八路军总部所在地的作战一道,成为驻华北日军最重要的两项作战。而其他作战,则只起两项作用:一是牵制我方,二是迷惑我方。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变化,由于资料的匮乏,我们暂时难下定论。不过可以猜测,很可能与太平洋战争有关。或许随着战局的发展,日本决策当局要求驻华日军随时准备抽调出若干兵力,并要求驻华日军进一步“以战养战”,掠夺中国的财富。本来,在2月份制订本年度“治安肃正建设计划”时,就已把“方面军的直辖区缩小到只限于河北省,而且加强了这个地区的兵力,首先把主要着眼点放在河北省的彻底肃正与迅速恢复治安方面。”而后,由于兵力的缺乏和经济因素的日益重要,驻华北日军又将本年度的“主要着眼点”缩小至两点:一是“扫荡”冀中,“计划要在青纱帐起之前取得肃正作战的成果。从5月初开始进行突然袭击的包围作战,然后,长期坐镇,一面进行扫荡作战,一面实行治安建设。”以期“一举将该地区建设成为治安区,”另一项主要作战,是企图搞掉驻晋东南的八路军总部及中共北方局。

  从现有的材料看,当时华北日军确实需要保持相当大的机动力量,无法抽调过多的兵力进行“讨伐扫荡”。在1942年,驻华北日军一方面正在积极准备对西安的作战,另一方面,“对苏备战的研究和训练工作比以往要求的更为具体和迫切了。”1941年12月29日,日本大本营命令驻华北日军中的第17、第32、第36、第41等4个师团,“在不妨碍现在任务的情况下,实行必要的对苏作战训练,”并要求在1942年3月底以前,“大体完成基本教育。”为此,驻华北日军已开始研究一旦相当兵力被抽调走,如何确保治安。这样,驻华北日军就必须缩短战线,确保重点。大概是经过石家庄会议的研究,日军决定集中兵力,实施上述两项作战。“扫荡”冀中,是为了夺取这一“华北的乌克兰”,从经济上打击我方;进攻晋东南,搞掉我指挥机构和领导机关,则是为了从政治上打击我方。

  有一种说法,认为日本人在1942年的“扫荡”有一套周密的部署,先“扫荡”冀中周围的冀东、冀南及冀西,然后集中重兵一下扑向冀中,当我们的视线正被冀中所吸引,以为这就是日军的“底牌”时,日军却又猛然扑向晋东南……采访冉淮舟记录。

  一些当年在冀中从事军事工作的老人不同意这种说法。他们认为日军大规模“扫荡”冀中,决不仅仅是为了“扫荡”晋东南作陪衬,作铺垫。从敌人的作战规模、战后部署等一系列因素看,日本人的的确确是要占据冀中。采访成学俞记录。日华北方面军情报主任参谋横山幸雄少佐,在谈及1942年日军的行动时,说:“在此期间各肃正作战的特点为,以覆灭敌根据地、加强对敌封锁为主要作战目的,设法使治安区空前扩大。”

  相反,在“扫荡”冀中和“扫荡”晋东南这两项作战中,“扫荡”冀中似乎比“扫荡”晋东南更为重要。“扫荡”冀中,是由日华北派遣军直辖部队实施,由冈村宁次亲自指挥的。而“扫荡”晋东南,是由日华北派遣军属下的第一军实施的,由日第一军司令官岩松义雄中将直接指挥的。战后日方战史研究人员“以冀中作战为主题叙述华北方面军的主要肃正作战情况。”不是没有道理的。

  既然对冀中的“扫荡”变得重要起来,那么没有详细的作战计划是不行的。1942年三四月间,日华北方面军各主任参谋进行了现地侦察及研究准备工作。4月中旬,在日华北方面军副参谋长有末精三少将主持下,在保定附近召开“现场会”,研究对冀中的作战和“讨伐”。三四月间,日军兵力也开始集中。驻冀中地区的日军开始集结,以伪军代替守备。4月7日原驻武汉地区的日军独立混成第9旅团,开始向冀中移动。原驻石门的日军独立混成第8旅团,调往冀南邢台。日军还加强了对冀中的情报工作,破获了冀中军区电台的密码,已能掌握其动向。侦悉冀中军区司令部“在同一地点,从不连住三天。”到了“4月中旬,方面军制定了包括详细项目在内的作战实施计划,”这时,距“五一”大“扫荡”,只有半月时间了。该“计划”声称,此次对冀中“扫荡”的手段及目的是:“对以吕正操为司令的冀中地区的共军主力,进行突然袭击的包围作战,摧毁其根据地,同时在政治、经济、思想上采取各种措施,以便将该地区一举变为治安地区。”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冈村宁次下了相当大的本钱,据日方文献,此次“扫荡”直接参战的日军部队有第41师团主力,独立混成第9旅团一部,由第110师团、26师团各一部组成的白泷部队及独立混成第7旅团一部组成的小川部队,“共计步兵十八个大队为基干”,另有110师团、27师团及空军一部配合作战。共计日军约5万人。1942年秋季,日军对冀东的“扫荡”,出动兵力为步兵约11个大队;对冀鲁边区的“扫荡”,出动兵力为步兵约10个大队。1943年春季对冀西的“扫荡”,出动步兵12至16个大队、秋季对冀西的“扫荡”,出动步兵20个大队,对鲁中的“扫荡”,出动步兵9个大队。通过上述“扫荡”日军使用兵力的比较,我们可以感受到日军对冀中“扫荡”出动18个大队,是相当大的压力。日军对冀中“扫荡”的详细计划,一方面,确比以往周密;另一方面,也不是无懈可击,甚至可以说是相当仓促的。这个计划,与1940年日军第十一军对宜昌地区国民党军发动的“扫荡”在大的框架上,是十分相似的:第一,在“扫荡”前,也对周围地区进行了佯攻,4月23日,以独立混成第14旅团进攻九江,20日开始,以海、空军部队攻击洞庭湖一带。把国民党军的注意力引向正南,然后突然向西发动进攻;第二,也是五月一日发动的进攻;据称,此次作战,国民党军遭受严重损失。“蒋介石总统最感到危机的时刻,就是宜昌作战的时候。”而国民党军作战失利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虽然料到日军即将发起进攻,但没能准确判断日军的主攻方向。日方文献声称:“敌方似乎早已侦知日军的进攻企图,但对进攻方向并未得出准备判断,推测或是宜昌方面或是襄阳方面,颇有战战兢兢的状态。”而此次宜昌作战,又“完全可以说只是一年前在此地进行的‘襄东会战’的再现。那次会战的时间也是5月1日开始,在同一战场经过大体相同的战斗。”

  日军在战役指挥上,水平并不高,十分僵硬、死板,不仅进攻的框架大同小异,而且连发起进攻的日期也不作变动。宜昌作战,是由冈村宁次曾任司令官的第十一军,在他调任后几个月实施的。到了1942年,匆忙之中要制定对冀中的“扫荡”计划,冈村宁次及其下属,很可能会想起这次成功的战例,并如法炮制。所不同的只是规模不同,宜昌作战的规模当然要大得多,“参加此次战斗的重庆军约47个师30万人。日军兵力只54个大队。”

  “五一”前夜1942年4月7日——距“五一”大“扫荡”24天。

  上一年年底调往武汉地区的日军独立混成第9旅团,开始从武汉移向冀中地区,至4月中旬,已大体完成配备,旅团部设在石德路上的衡水。

  1942年4月10日——距“五一”大“扫荡”21天。

  原驻山西临汾的日军第41师团主力,接到命令准备向冀中地区移动。

  1942年4月18日——距“五一”大“扫荡”13天。

  这一天日本首都东京天气很好,在“午后零时三十分顷”,从浙江衢县机场起飞的美军飞机突然飞临东京上空,进行了轰炸。这对正在向日本国民大吹“大东亚圣战”的胜利的日本当局,无疑是一记响亮的耳光。4月21日日本最高决策层决定立即要占领中国沿海,以防备类似事件的再次出现。当时,日中国派遣军曾提出能否暂缓一步,先执行已完成部署的十九号作战(进攻广德、宁国)但日本大本营于22日即予坚决的否认,答复说:“根据全国形势,必须立即摧毁浙江机场群,为此,立即中止第十三军的十九号作战,迅速转入摧毁机场群作战。”“这样一来,连畑总司令官(指日中国派遣军司令长官畑俊六)也知道再提意见也无济于事,于是接受了上述指示。”

  要达到日军预期的作战目的,需要40余个大队的兵力。仅靠第十三军还不够,只得由各地抽调。日华北派遣军自然也不能例外,日方文献声称:“华北方面军于26日前后接到中国派遣军的密令:派出最大限度的兵力,即以步兵约14个大队为基干的部队,预计以三个月为期参加此次作战。当时方面军正在举行各兵团长会议,乃于27日夜,紧急召集各军作战主任参谋进行讨论,决定在不影响冀中作战的情况下,主要由各军分担任务。”

  26日,也就是“五一”大“扫荡”的前5天,冈村宁次突然接到这么一个命令,要他抽出14个大队(约占驻华北日军138个大队十分之一强)的兵力,他不能不考虑:对冀中的“扫荡”是否还如期实施。当时冈村宁次无非面临着几种抉择:或是中止对冀中的“扫荡”,或是推迟对冀中的“扫荡”,或是按原计划执行。27日夜的会议上,一定有各种意见。最后,冈村宁次作出决定:如期“扫荡”冀中,调驻山东的日军第32师团主力等部队去南方,未从直接参加冀中作战的41师团、独立混成第9旅团抽调兵力。但尽管如此,对冀中“扫荡”的日军实力,多少受到一些影响。“肃正建设计划从年度一开始就被削弱了。”1942年4月24日——距“五一”大“扫荡”7天。

  冀中区领导军区司令员吕正操、区党委书记黄敬、参谋长沙克、政治部代主任卓雄等开会,商定了分散人员、搞好侦察等几条反“扫荡”措施。同时,再次向各地委、各军分区发出反“扫荡”的紧急指示。“五一”大“扫荡”后,日军110师团参谋长中村三郎少将“根据盘问俘虏的口供:中共方面早在3月间就觉察到我方此次作战的企图,并在4月20日发出了反‘扫荡’的指令。”他提到的指令,大概就是指的这个紧急指示。其实,此时冀中方面虽已觉察到敌人即将开始“扫荡”,但对日军“扫荡”的规模、作法,并不知晓。

  据当年任冀中军区政治部代主任,冀中党政军委员会书记的卓雄讲,在“五一”大“扫荡”前,也就是4月份的样子,冀中区党委几位常委,有吕正操、黄敬、宣传部长张仁槐,公安部长张国坚及他本人等共七八个人,曾开过一个会,讨论形势。从当时的形势看已是“待不住”了,中央和晋察冀军区都有电报,说不要硬拼,不行的话先撤到山区。会上有不同的意见,卓雄讲,他是主张往山区走,避开一时,吕正操不想撤,并讲了坚持平原游击战的三四条经验。黄敬没有明确表态,那意思是能坚持下来也好。最后决定再待一段时间看一看。卓雄老人年事已高,他说,会议的准确时间和准确内容都回忆不起来了,但肯定是“五一”大“扫荡”前不久的事情。采访卓雄记录。或许,就是24日这次会议?1942年4月25日——距“五一”大“扫荡”6天。

  驻保定的日军110师团对冀西地区发动“扫荡”。

  1942年4月26日——距“五一”大“扫荡”5天。

  在这一天夜晚,冀中九分区18团一举攻入博野、蠡县两县城,俘伪军、伪警及伪政府人员300多人,打开两城监狱,解放同胞50余人,摧毁两城碉堡工事,缴获各种物资甚多。冀中部队突然袭击敌伪占据多年的县城,给日本人很大震动,当时的日华北方面军编辑的《方面军战时月报资料》称:共军“对于我方不断的扫荡,煞费苦心地研究对策,在军事上不见有主动的活动,但在平西、冀西、冀中、冀鲁各军区部署了对冀东的策应,或估计到对冀西的扫荡,而部署了晋西北、太行、冀中的策应。4月27日夜(此日期不确——引者注)对冀中军区的高阳、博野、安国一带发动了全面袭击。这些都是根据第十八集团军的统一命令进行的,其战略倾向值得注意。”显然,日本人非常害怕八路军再来一次“百团大战”,对我各根据地采取的统一行动——尽管规模并不是很大,也非常敏感,可以设想,在27日夜日华北方面军的会议上,18团的进攻,对于坚持按原计划“扫荡”冀中的意见一方,一定是个不小的砝码——连县城这样的大据点都失守了,再不“扫荡”,事态将难以控制。

  在这一天,冀中军区变更了密码,日方“此后就以谍报人员的报告为主,而对特种情报(指无线电探测——引者注)已不能寄以过多的期望了。”日本人本已在3月破译了冀中军区的密码,以为稳操胜券。冀中军区忽然改变密码,日本人对此是很失望的。

  1942年4月28日——距“五一”大“扫荡”3天。

  日华北方面军召开会议,下达了对冀中“扫荡”的作战命令。日方文献记载说:“4月下旬,由于华中作战,突然抽调了兵力,而且对冀中地区的特种情报活动受到了挫折,尽管如此,方面军仍然按既定计划决定从5月1日开始冀中作战,在4月28日召开的兵团长会议上,下达了作战命令。”

  1942年4月29日——距“五一”大“扫荡”2天。

  日军对冀南地区我军及国民党军发动了突然袭击。这一被日军称为“十二号作战”的行动,“为了隐藏冀中作战的企图,迷惑并牵制敌人,”特地安排“在冀中作战之前进行。”日本人不仅在“五一”大“扫荡”前利用对冀南的“扫荡”“迷惑并牵制”我方,直至“五一”大“扫荡”已经开始,仍在利用对冀南的“扫荡”扰乱我方视线。5月7日,日军41师团万余人,从山西临汾地区东移,先是乘火车至邢台,企图使我方误以为是去“扫荡”冀南,10日突然乘火车北上至石德路衡水、辛集一线,“扫荡”冀中。

  日军4月1日开始对冀东的“扫荡”(至6月方结束),4月25日开始对冀西的“扫荡”,4月29日开始对冀南的“扫荡”(5月15日结束),5月1日又开始对冀中的“扫荡”,我河北各根据地几乎全面受敌。现在我们都知道了,在这一系列“扫荡”中,日军的重点,是对冀中的“五一”大“扫荡”。而当时我方是难以一下判明日军的主攻方向的。等到我方明了了日军的企图,时间又已过去了。而日军要的,正是这个效果。几十年后,吕正操在回顾起“五一”大“扫荡”时,还特别指出:敌人在对冀中区作战之前,先于4月初由敌27师团对我冀东根据地进行“扫荡”;于4月25、26日由敌110师团对我冀西地区进行“扫荡”;于4月29日开始对我冀南军区进行了突袭。敌人的这几次作战,都是为了起佯攻牵制作用,用以迷惑我军,目的是为了隐藏即将对冀中区的重点作战。

  1942年4月30日——距“五一”大“扫荡”1天。

  上午:献县盖田庄一带九分区为庆祝“五一”节,召集党政各界干部聚餐,会间九分区政治部袁心纯主任把敌工科一位干部王闻介绍给地委组织部长,他说王闻即将带一个武工队去高阳、蠡县一带活动,请他给蠡县县委书记写封介绍信,让蠡县县委书记准许王闻列席县委会议,以便了解全县情况。当天晚上,这支由42区队三四十名老战士(1/3以上是班排干部)组成的武工队,就穿过肃蠡公路,向已被敌人蚕食的蠡县地区进发。上午,赵县西南角的中近村。六分区所属44区队九百多人,在头一天晚上刚刚秘密进入这个村子,这村有个三层高的岗楼,但无敌人驻守。部队进村后,立即在村边和街上放了游动哨,在岗楼上放了瞭望哨,然后才进屋休息。

  这天早饭后,连长杨义山正和值班班长赵永清研究放哨的事,八点来钟,两个便衣哨急急忙忙跑回来报告说:“连长,来了三个狗子(伪警察),带的全是新三八大盖,要不要?”杨义山还未说话,赵永清就说:“这么好的事,又是送上门来的,还能不要?给我一个班,去去就来。”杨义山也未来得及细想,刚一点头,赵永清带着几个人扭头就出了屋。他们几个人正隐藏着向敌人接近,不料刚一拐过房角,就被狗子们看到了。几个狗子大叫“有八路,有八路”,一边喊一边顺着街就往村外跑。赵永清几个在后头打了几枪,也未打中。

  这枪一响,目标就暴露了。队领导也顾不上批评他们,只是命令:“让岗楼上的瞭望哨随时报告情况,部队准备战斗!”这时在岗楼上站哨的,叫侯小保,原来是理发员,快到九点的时候,小侯报告说:“正北起了一流趟土,其他看不清。”过了一会儿,他又报告说:“北边是敌人的骑兵过来了,还有一些步兵,大约几百人,”敌人把村子团团围住,但地形对他们不利,冲不进来,丁当丁当一直打了一天。外头打得这么热闹,队政治部主任康万聚却坐在村里一处露天磨台上,和一个地方干部商量晚上突围的事。康万聚一拳头砸在磨台上,说:“当年诸葛亮还草船借箭,咱们也不能白打了子弹,临天黑,冲他一家伙,捞一把就跑。”

  天黑下来了,44区队几百人一个猛冲,冲出了敌人包围,预先安排好的30名捡东西的战士,每个人都捡了点枪弹。打了大半天,44区队不仅无一减员,还多了一个人——捉了个俘虏。

  中午,饶阳县张保村,冀中军区驻地。午后,村外土路上,几匹战马飞驰而来。他们是冀中军区骑兵团的马团长、汪政委和当时到骑兵团帮助工作的李健。李健回忆起那天的情景说:

  我们到时,吕司令员、沙克参谋长、张学思参谋处长,都在作战室等候。张学思处长说:“你们走得怎么这么慢呀!”

  我说:“不慢呀!接到电报就出发,一路快马加鞭。”看来首长都很急切,我们三人敬礼后,就让坐下了。

  沙参谋长说:“吕司令员特地要向你们骑兵团交待任务。”

  吕司令员神情严肃,一字千斤地指着地图说:“总的情况你们从军区的几次敌情通报已经知道了。今天要说的是根据现已掌握的情况看,驻定县、新乐的第26师团的坂本部队,明天可能倾巢出动到沙河以南的定县、邢邑一带,继续进至安平、深泽及滹沱河以北地区;驻安国、博野的第110师团的白龙部队,于同一时间可能出动到潴龙河以南与滹沱河以北的走廊地区;驻河间的第七独立旅团的小川部队,于同一时间可能分路出动到肃宁和滹沱河北岸的饶阳、献县地区。这三支部队可能反复‘扫荡’以上地区,将我军赶至滹沱河以南、石德路以北的中心地区,并严密封锁滹沱河。同时已发现由石家庄增援石德路敌人万余,正封锁石德路和沧石路。驻束鹿的第七旅团池上部队,沿石德路南侧东进‘扫荡’,企图将我军驱赶至石德路以北;驻衡水的骑兵十三联队的山崎部队,沿滏阳河北进,控制滏阳河中段,同时在小范镇以北筑坝以提高水位,封锁滏阳河。这样看来,敌人是企图对滹沱河以南、滏阳河以西和石德路以北的深县、武强、饶阳、安平和献县西南,我冀中根据地的腹心地区构成一个大包围圈。”

  说到这里,吕司令员用手在地图上划了一个大圈圈,并以轻蔑的口气说:“冈村宁次好大的野心啊!想在这个圈里消灭我们,不那么容易吧!明天是‘五一’国际劳动节,我们还准备开大会演大戏呢!”

  李健说,接下来,吕司令员向他们几个交待任务说,骑兵团的任务,是“在内线坚持,牵制、吸引敌人,侦察情况和向人民群众宣传。骑兵目标大,容易吸引和牵制敌人,但骑兵走得快,也容易摆脱敌人。”最后,吕正操说:“如情况严重,可以连为单位分成几股活动。你们还有什么意见?”

  在这之前,骑兵团一些干部议论过在这次反“扫荡”中骑兵的使用问题。他们建议应发挥骑兵快速的特长,把骑兵团放在前来“扫荡”敌人的侧后,袭击、牵制敌人,而不应把骑兵放在内线。李健说:“我们认为这些意见很有道理,和我们的想法是一致的。”这会儿一听司令员让他们留在内线,“我们三个人心里都在想,让我们这‘四条腿’的部队,到外线快速袭击‘扫荡’之敌的后方和侧翼,岂不更好么?”但作为军人,在危急之际是不能提出这种意见的。我们三人几乎同时回答:“请司令员放心,我们尽一切努力,坚决完成任务。”任务明确后,他们几个就急着赶回去。沙克、张学思要留他们吃晚饭,可他们怎么吃得下?骑上马一口气跑了几十里,赶回在安平、深县之间活动的骑兵团时,天已黑了。可当他们走进团部时,却发现团的干部及各连干部,都在等候着他们,一双双眼睛无声地望着他们。当天夜里,李健和马团长,汪政委就研究好了分股活动的方案,几乎一夜没睡。李健回忆说,“五一”大“扫荡”的前夜,是个不眠之夜。
  往哪逃难呢?老乡们也有经验了!往敌人的“爱护村”逃。敌人大“扫荡”时,位于敌占区或近敌区的“爱护村”反倒安全。在这一天冀中乡村的土路上,不像往常那么平静,来来往往,都是人,有携幼扶老逃难的老乡,有全副武装的军人,有飞驰而过的骑兵,还有贼头贼脑的特务……

  依照日华北派遣军的作战实施史料,“五一”大“扫荡”分为三个阶段:作战第一期(自5月1日开始约10天),是敌人为诱迫我军进入其合围圈而在外围“扫荡”的时期。这一时期,日军对冀中腹心区深(县)武(强)饶(阳)安(平)四周进行“扫荡”,企图把我方人员赶入滹沱河以南、石德路以北、滏阳河以西这一三角地带,然后聚而歼之。作战第二期(自5月11日开始约5天),是敌人对我腹心区实施“铁壁合围”,想一网打尽我方主力的时期。日军二三万人,对冀中腹心区进行“拉网扫荡”。

  什么叫“拉网扫荡”呢?一位老人回忆说,所谓“拉网扫荡”,也叫“鱼鳞式铁壁大合围,”“就是‘扫荡’时,前头是特务先行,第二层是警备队,第三层是治安军,最后日军出动,没有空隙,群众称作‘拉大网’”。

  作战第三期(自5月16日前后开始约25天),是敌人觉察到“铁壁合围”未达目的,从而在我腹心区反复“扫荡”,“剔抉清剿”,“围剿”我方小部队和零散人员,设据点,强迫建立维持会,摧毁我方基层组织。并对平汉、津浦、石德路沿线等原来“不起眼”的地区进行“清剿”。整个大“扫荡”,持续了约两个月,参加“扫荡”的日军就有约5万人,还有伪军约4万人。日华北派遣军司令长官冈村宁次,亲自策划并指挥了这场“扫荡”,在其回忆录中曾提到:“1942年5月我曾去石门的方面军战斗指挥所,亲自指挥冀中作战为时八天。”据日方资料,石门战斗指挥所,是5月4日设立的。那么,冈村宁次最早在5月4日来的石门,最早12日离开的石门。这时“拉网扫荡”已经开始。当年,冈村宁次大概也像一个正在收网的渔夫一样,也在焦虑地等待着:这一网能打上多少呢?15月1日至10日:“要先从上面轰赶,藏起的鱼入网后再拉网才行”


  吕正操指着在天上转悠的飞机说:“也许是冈村宁次坐飞机来看我们了”日军第110师团参谋长中村三郎大佐,回忆起对中共军的“扫荡剔抉作战”,曾用撒网捕鱼来打比方,他说:在急流里捕捉鲇鱼,不能在投网后立即拉网,以免隐藏于石缝的鱼逃脱;要先从上面轰赶,藏起的鱼入网后再拉网才行。

  既然如此,那么吕正操所率领的冀中领导机关,在日本人看来,就是那条最大的鱼了。为了捕捉到更多,更大的“鱼”,日本人是颇花了些功夫,用了些心思的。从1941年1月起到1942年“五一”大“扫荡”前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日本人步步紧逼,进行“蚕食”。我方的巩固根据地已缩小了三分之二,十分区全区沦为敌占区,六、七、九分区的西部和八分区子牙河以东地区均被敌人蚕食。“鱼”们可以自由遨游的水域已经很狭窄、很拥挤了。可以说是“水少鱼多”了。

  “五一”大“扫荡”一开始,日本人的第一步棋,不是漫天撒网,而是筑坝拦水,进一步压缩我方已经十分狭窄拥挤的“水域”。据说,古人看史书是讲究“左书右图”的。下面,如果我们拿一本地图放在手头,对照着看,一定会更清楚地了解日本人在当年是怎样行动的:

  东面和东北面:主要是日军独立混成第7旅团所属小川部队(部队长独立步兵第29大队大队长小川雪松大佐)在活动。当时,小川部队队部设在河间县城。5月1日前,小川部队在小范镇附近的滏阳河上筑起一道拦河坝,截满河水构成障碍。滏阳河是往东北方向流的。这样,日本人筑坝后,从衡水往北到小范镇这一段,就主要靠河水形成障碍,由小范镇往北到献县这一段,则主要靠人力实施封锁。4月30日夜,小川部队即开始活动,5月1日拂晓,小川部队首先合围了河间至肃宁公路以北地区,2日,则回过头来,合围了河间至肃宁公路以南地区。从3日到9日,小川部队以河间、肃宁为据点,主要在子牙河以西,滹沱河以北、河间、肃宁公路以南这一块地方反复“扫荡”。北面和西北面:在这两个方向活动的日军,主要是日军第110师团白泷部队(旅团长白泷理四郎少将直接指挥的四个步兵大队为基干)及归其指挥的第26师团坂本支队(独立步兵第12联队联队长坂本吉太郎大佐指挥的步兵两个大队为基干)。共有日军约六七千人。“五一”大“扫荡”前,坂本支队驻扎在平汉线上新乐、定县一带。队部设在新乐。白泷部队驻扎在安国、博野、蠡县一带。队部设在安国县城。5月1日凌晨,白泷部队由安国、博野、蠡县等驻扎地出发往南,坂本支队由新乐、定县出发往东,集中“扫荡”潴龙河以南、滹沱河以北的狭长走廊地带。5月2日至3日,对滹沱河北邢邑、深泽、新营一带,进行了合围。4日至9日,仍在上述地区进行反复搜索。进行所谓“精密扫荡”。

  正西方向:驻无极的日军加岛部队(骑兵第110大队,大队长加岛武中佐)对无极附近,主要是无极以北、以东地区进行了“扫荡”。

  正南方向:主要是日军池上部队(独立混成第九旅团旅团长池上贤吉少将指挥约二个大队)和骑兵第13联队(联队长山崎武四大佐)在活动,共有日军七八千人。“五一”大“扫荡”一开始,池上部队和山崎联队在严密封锁石德路的同时,向南、向东“扫荡”我六分区的部队。看得很清楚,从5月1日至10日,日伪军并未深入冀中根据地腹心区,而是想尽可能把我方的人赶到滹沱河、石德路、滏阳河构成的三角地带,然后再拉网捕鱼。用日本人制定的“五一”大“扫荡”作战计划里的话说,这一时期的任务,就是“要将敌人压缩到滹沱河、滏阳河与石德路所构成的三角地带,阻止敌人从该地带逃出。”因而这10天左右,冀中腹心区有如台风的中心,反倒相对平静。当时在冀中妇救会工作的齐岩,这几天正带着几个人在饶阳东南靠武强县境的一带村庄活动,她回忆说:这时因敌人刚开始在边缘地区“扫荡”,修据点,安岗楼,逐渐向中心地区压缩,所以我们所在的一带村庄还不十分紧张。只是谣言很多,人心惶惶,特务汉奸造谣说:“这次‘扫荡’是光打八路军,不打老百姓。”“在野外的是八路军,在村内的是老百姓。”“参加集会的是老百姓,藏在家里的是八路军。”等等。

 在“五一”大“扫荡”前,冀中领导机关驻在安平县滹沱河北东西张岗村地区,就在“五一”大“扫荡”前夕,却一反常规地转移到饶阳县东西张保村地区。5月1日晚上,在村外一片枣树林子里,召开了直属机关干部人员纪念“五一”国际劳动节大会。据吕正操讲,经过大力缩减,这时“冀中的党政领导机关由原来的四千多人减到不足千人,”再加上警卫部队“二十七团不足两千人”,还有一些来看热闹的老乡,也还有个二三千人。二三千人席地而坐,也是黑压压的一大片。那时没有电,但点着汽灯,也是雪亮雪亮的。大伙坐在荡漾着春意的晚风中,听黄敬和吕正操讲话。据当时担任记录工作的齐岩回忆,他们主要是讲了讲形势和任务。说“现在进入我根据地的敌人约有一万人,可能北沿滹沱河,东沿滏阳河,西沿深(县)安(平)路,南沿沧石路,构成四面封锁后,对深县、武强、饶阳、安平中心地区‘扫荡’、‘合围’。反‘扫荡’的任务就是要突破敌人包围,由内线转到外线作战。”吕正操正讲着话,空中突然传来“嗡嗡”的飞机声。敌人的飞机来盘旋侦察了。吕正操指着在空中瞎转悠的飞机说:“也许是冈村宁次坐飞机来看望我们了。好,那就让他看吧,晚上再演出戏给他看。”这天晚上,还真是演了戏,吕正操回忆说:“这天晚上演的是《日出》。明亮的汽灯照耀周围十几里,好像故意让敌人知道,我们就在这里。”

  在没有电影、电视,生活条件十分艰苦的年代,能看上一场大戏,可真是莫大的精神享受。何况,今儿演的是《日出》呢!据当年在冀中军区火线剧社工作的郭筠回忆,最初演《日出》,是一年前的事,他说:“1941年春,冀中的环境是相对平静的,敌人占据着城市和交通线,广大的农村是我活动的广阔领域,在3月末4月初,火线剧社驻防在安平县义里村,一天,从社部传来消息:我们准备排演大型四幕话剧《日出》……”

  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要上演《日出》这样的大型话剧,真是困难重重。先说分配角色难。当时的演员,有些虽说也是北京、天津这样大城市来的,但多是学生出身,不了解资产阶级和社会底层的生活。开始分到个角色演还挺高兴。可一看剧本,一问剧情,就傻了,不愿演了。像女演员张子舫,家里是书香门第,参加革命前在保定女二师中学部读书,平时听到句粗话都不舒服,有一次她正关着门在洗脚,一个男同志突然闯进来,她的脸都“刷”地一下子红了。可现在却让她去演一个三等妓院的妓女翠喜,有些台词还非常粗鲁难听,如翠喜对小翠说:“妈那个×,四面叫人家搂着三面,人家愿怎样就得怎样,这上他妈哪里讲理去!”这样的话她怎么讲得出口?所以她开始是坚决拒绝出演这个角色。再比如女演员宋珍,当时不过是个参军才半年,小学毕业的十三四岁的乡村女孩子。听别人说她演的小翠是个“窑姐”,还不懂“窑姐”是什么意思。等弄明白了,说什么也不愿意了。不过,那会儿的人觉悟高,领导劝说劝说,说一说演这个戏,就是为了揭露这种腐朽生活,也就都接受下来了。

  再说这筹措道具难。《日出》这出戏,场景按说并不复杂,只有两个,一是一、二、四幕的场景,一家豪华大旅馆里“最好的房间”,一是三等妓院里一间低矮小屋。这后一个还好说,前一个可怎么办?再说剧中的人,大多是有钱人,这皮大衣、西服、大礼服、绸缎绣花旗袍、高跟鞋、大沙发、落地灯……在当时的冀中农村,真是有钱也没处买去,何况没钱。当时剧组的全部“经费”,就是上级批的一百三十匹一尺三寸宽的土布。这土布怎么能变成上面提到的那些道具呢?大家都愁得没有办法,而导演凌子风却觉得不成问题,只见他白天指导排戏,晚上忙着做道具。一件件道具,就神话般地在他手里诞生了。到了4月底5月初的一天,军区首长来审看时,看到这漂亮的布景和服装,都不由露出了惊奇的目光。他们不知道,演员穿的绣花旗袍,是凌子风用彩笔画出来的,脚下的“高跟鞋”,是凌子风和村里给马上掌的老铁匠一起打制出来的,摆的“沙发”,其实是几把破椅子架上几个背包,上头再蒙上层毯子。这“手绘旗袍”如今也是最时髦的,这钉马掌的铁匠做的高跟鞋,样式虽不好说,但场上一走,也还像回事。吕正操、程子华等看得十分开心,喜欢摄影的吕正操,还不时站起身来,抓拍个精彩镜头。

  不用说还有演出难。在冀中,四周二三十里就有敌人据点。要在一个地方待下来,演这么一出长达大半夜的戏,不惊动敌人几乎是不可能的。《日出》第一次公演,本来定在1941年“五四”青年节。可安平、深县的敌人听到了风声,来了个突然袭击,结果戏没演成,先忙着转移了。

  可正因为这难那难,能看上一场《日出》才显得格外有吸引力。看过这戏的人都说那房子,太漂亮了。说这个戏看起来真过瘾。当年,城市里有钱人的生活,差不多像今天的西方生活一样,让人们感到好奇。何况,戏里还有一幕是讲“窑子里的事”,最初看这个戏还有一定级别限制,军队要连级以上,地方上也限于干部。这就更让人感到神秘了,这戏非看不可! 1942年5月1日这一天,演员们演得格外投入,观众们看得也格外认真。他们中间的一些人,在此后不久,就在大“扫荡”中牺牲了。作为演员,这就成了他们最后一场演出;作为观众,这次看《日出》,恐怕就成了他们活着时最留恋的一次精神享受。

  当然了,毕竟是大“扫荡”时期,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去看戏的。一些战士,必须去站岗放哨;一些干部,也必须要坚守岗位。当年任冀中军区司令部侦察科长的原星,就没有去看戏,而是在坚守岗位。戏正演着,他来到会场,悄悄向吕正操司令员、沙克参谋长报告:敌人向安平、饶阳调动兵力了。吕正操镇定地说,各单位派人回村把东西带上,让大家把戏看完,看完戏立即出发。这天演完戏,天已是快亮了,齐岩回忆说:“这天晚上演的是《日出》,那时的条件演这么一场大戏,装灯光、换布景的时间不比演戏的时间短,所以当演到陈白露说:‘太阳出来了,太阳不是我们的’这句话的时候,解放区的太阳露出地平线徐徐升起了。”《日出》是四幕话剧,就是今天演出,也得要三、四个钟头,再加上夏天天长夜短,一演一夜是完全可能的。当年在剧中扮演李石清的郭筠说,有一次,“是在博野县的庄窝头村演《日出》……因天长夜短,加之舞台换景拖沓拉长了时间,第四幕将闭幕时,陈白露吞下安眠药,台词说到‘太阳出来了……’的时候,真的一轮旭日正从东方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大家不由地说:‘啊!真的,太阳真的出来了’。”

  戏演完后,一部分人就出发去各地,藏身于民间了。这时,实际上已是5月2日凌晨了。“五一”大“扫荡”一开始,就是一个不眠之夜。据说,60年代,林彪曾说过“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要搅得天翻地覆,搅得资产阶级睡不着觉,搅得无产阶级也睡不着觉。其实,拿他这个话来评说“五一”大“扫荡”,也未尝不可,当年,是日本人也睡不着觉,八路军也睡不着觉。

  据老人们说,5月1日,是个大晴天,白天阳光灿烂,夜晚满天星斗。

  5月2日下午五时,吕正操带着冀中军区司令部、政治部、冀中区党委、行署等党政军领导机关,开始出发。这一夜,先由东向西,走了三十里到了饶阳县邹村,在这里领导要求进一步轻装,把棉衣等一切暂时用不着的东西坚壁起来,然后又接着行军,往南走,又由西折向东,再往北,一共走了一百二三十里,几乎是围着原出发地张保村绕了大半个圈。队伍在深县、武强、武邑三县交界的朱家庄住了一天,5月4日傍晚,天下起了雨,还刮起三四级的东北风。队伍趁着夜色,冒着风雨又出发了。参加过那天行军的老人回忆说,那天夜里,真是伸手不见五指,有走夜路经验的人都知道,“青泥白水紫花道”,青色的是泥,白色的是水,得绕过“白”和“青”,挑“紫道”走。走了不太远,也就二三十里,到了武邑县北边的前后尚村住下。白天不便行动,到了6日晚上9时左右,队伍又继续出发,到了武邑县西南的南北翰林村。这里是武邑、深县、衡水三县交界的地方,也是冀中区与冀南区交界的地方,南边离石德路不远,东临滏阳河。正处于敌人以滹沱河、石德路、滏阳河构成的大“口袋”东南方向一个角角上。

  7日天一亮,忽听得西边深县境内枪炮声激烈,派出去的侦察人员回来报告说,石德线沿线的敌人,从衡水、磨头出发,去合围深县北边护驾池、位桥一带去了。几乎是从我军驻地西边擦身而过。真玄啊!当天夜里,吕正操带着队伍,往东边走了走,到武邑县城北边的张家村住下。一直到8日傍晚,大家人不卸甲,马不离鞍,紧张极了。8日傍晚,队伍又悄悄北进,摸到离敌人的大据点小范镇南仅七八里的豆村附近,趟着齐腰的河水,过了滏阳河,然后一夜急行军六十里,到了交河县境内与阜城县交界的军张村住下。“至此,我队伍跳出了敌人的‘铁壁合围’圈。”

  在60年后的今天,我们都知道,日伪军对冀中腹心区的大“扫荡”,是11日左右开始的。在此之前,日本人只是在滹沱河、滏阳河、石德路构成的三角地带以外,实行“扫荡”、封锁,用日本人的话说,是“从上面轰赶”的时候,只想尽量多往网里赶些鱼,还未收网。可当年,即便是吕正操将军,也不知道敌人哪一天要“收网”。多年以后,吕正操回忆起那段岁月,还说:对付日本人的“合围”,掌握好时机很重要。跳早了,敌人会放弃原来的合围计划,对你实行新的合围,跳晚了,陷在合围圈里当然也不行。采访吕正操记录。所以,先不要慌着跳出去,“在敌人还没有接近以前,我们就在冀中根据地深、武、饶、安两河走廊地区活动。”等到觉察到敌人已开始收缩包围圈,要收网了,则一定要当机立断,跳出来。除了时机,地点也要选择好,一定要从敌人兵力比较薄弱的地方跳出去。今天看,冀中领导机关跳出敌人预定合围圈的地点,也选得非常好。当时在北面和西面,有日军白泷部队、坂本部队等约七八千人,南边,是日军严密封锁的石德路,约有日军七八千人。而东面和东北面,只有日军小川部队约一二千人,是日军兵力最单薄的地方。是个空子。所以有的老人说,“我们队伍好像在敌人封锁线的东便门里跳出了‘铁壁合围’的包围圈。”

  在高明的将领指挥下,军事行动简直就像一首动听的乐曲一样,节奏分明、准确。又像是一位武林高手,在与敌人交手时,东旋西转,把敌人弄得昏头昏脑,自己却安然跳到了对手背后。而这一切又是在怎样的条件下实现的呢?苏锦章回忆说:敌人“扫荡”突然开始后,各级各单位的情报站和交通站的人员,也同部队和群众那样都独立紧张而且全力地进行反“扫荡”,因而,情报站和交通站都随之瘫痪了。这样一来,内线关系有情报无处去传送;交通员和通讯员活动受到极大限制,文件无法传递,侦察员活动也受到极大限制,敌情难以侦察。就是无线电通讯的联络时间也难以保证。电报时常不能按时发出和接收,以致各级不但难以了解战役情况,就是一二十里之外的战术情况也很难了解,甚至临近村庄有无敌情和我军往往也不了解。

  吕正操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仅凭手头很少的一点情报和以往反“扫荡”作战的经验,进行分析,作出决定,却在一个几乎可以说是最佳的时间、地点,跳了出来。

  日本人花费了这么大的本钱,撒下了这么大的“鱼网”想捕捉的最大的一条“鱼”,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从日本人鼻子底下跑了出去。

  当然了,几千人行动起来,也不可能真的是“悄无声息。”敌人大概是多少听到了一些消息。5月7日,日军第27师团给冈村宁次发了个紧急电报,认为我方主力已转移到任丘、河间一带,请求改变作战计划,迅速对任丘、河间地区进行合围。日方文献是这样叙述的:5月7日,第27师团以紧急电报提出了具体意见。其内容为:综合各情报判断,三角地带内敌之主力,正在陆续向东北方地区逃避移动中。因此,方面军应变更作战计划,调第四十一师团到天津方面,将敌军包围在子牙河、任丘、河间地区,予以歼灭。当年吕正操带着冀中领导机关,过了滏阳河,跳出日军预定合围圈后,又往东靠近敌人严密控制的津浦线西侧,然后北上,约13日到了“任(丘)河(间)大(城)”地区。吕正操回忆说:五月十三日夜,顺子牙河东岸北进,越过沧河公路,在沙河桥以北,渡过子牙河,住在子牙河西岸、河间县的刘九村。这里已处在敌人包围圈的远后边来了。这块地方是属于冀中区的另一块根据地,称任河大地区,即任丘、河间、大城三县交界地方,党和群众基础很好,我得以在这里侦察敌情,分析敌人军事动向。

  当年负责侦察工作的原星回忆说,“领导机关进入任河大地区后,吕司令员、沙参谋长、张昉处长面示,一是即派出侦察参谋王德彰速到议沧堡、吕分堡、卧佛堂之间地区找八分区副司令员孔庆同来军区(当时八分区机关已一分为二),听取有关情况汇报,并接受反‘扫荡’的有关指示。二是对子牙河从献县之臧家桥至大城县南之留各庄桥段的水情严加监测,重点要把握好敌臧桥开闸放水和我最有利急涉点的变化。”

  任河大地区是八分区的地盘,当然要找八分区的领导来了解敌情,布置工作,至于监测水位,是防止敌人开闸蓄水,进行合围。

  由于形势还比较安静,冀中领导机关在任河大地区一直待到18日。

  可以设想,如果冈村宁次采取了27师团7日的建议,调日军41师团万余人到津浦线而不是石德路下车,由东向西压过来,再调滹沱河北的日军小川部队,白泷部队共八九千人,由西向东压过来。那么很可能把刚跳出合围的冀中领导机关装入一个新的合围圈中。如果真是这样,历史将会是另一种结果。冀中部队的损失,很可能要更大。值得庆幸的是,当年冈村宁次没有听取27师团的意见,而是仍坚持按原计划行动。这倒不是说,27师团的电报没有引起冈村宁次的重视,相反,冈村宁次非常重视27师团的报告,并让他的参谋们对此进行了研究、讨论。日方文献介绍说:在方面军方面,最关心的问题就是在第二期作战时三地带内是否还有敌军主力,但对此并无确实情报。第二十七师团的情报也主要是密探的报告。方面军参谋部进一步分析研究了各种情报,结果做出判断:“三角地带内的敌人,似乎预先知道了我方作战企图而发生动摇,可以断定部队和居民的移动,但是,军区的主力仍在三角地带以内,故第二期作战方针不必改变。”方面军司令员也同意上述意见。

  冈村宁次的高参们当然不是随随便便就得出这个结论,他们列举了四条理由:第一,“该地区为晋察冀边区的给养基地,是多年来努力建设的地区,不可能轻易丢掉。”

  第二,“不能设想共军会丢掉民众自己逃到边远地区去。”

  第三,“大部分正规军已经逃避的情况尚未证实。倒是有理由可以认为是敌人方面的宣传。”

  第四,“军区和各军分区司令部”虽说在“不断移动”,但“根据通讯谍报判断,仍然是在三角地带以内。”

  从上面几条理由看,这些“高参”们确对八路军有相当了解,但并不深刻。说冀中是晋察冀边区的给养基地是不错的,但他们忘记了八路军是从来不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的,哪怕这个地方十分重要;说共产党的军队不会丢下百姓不管是对的,但他们不知道,共产党领导的军队也不会干《三国演义》里所描写的“刘玄德携民渡江”的事情;说共产党善于声东击西布迷魂阵也是对的,但他们没想到“大部分正规军”没有逃避的情况也同样“尚未证实”;说冀中军区和下属各军分区在“不断移动”是正确的,但他们没想到,有电台活动,并不就等同于有领导机关,电台和领导机关通常是在一起的,但也完全可以分开单独活动。不过,尽管有这几条“令人信服”的理由,冈村宁次还是很谨慎小心的,他虽未同意27师团的意见,但这也使他注意到东边和北面稍显单薄,应予补救。于是,7日夜,冈村宁次下达了以下命令:一、派一部分兵力增援小川部队,收缩其作战地区的范围,扼守滹沱河及小范镇以北滏阳河的主要渡口,并搜索企图逃走的敌军予以歼灭。

  二、调动山崎部队,速到束鹿集结,8日清晨开始行动,控制小范镇、衡水间滏阳河一线地带。

  据日方文献称:“上述两部队,7日夜以后,遵照命令开始行动。”吕正操带着冀中领导机关,是在“五月八日傍晚”于“小范镇以南七八里的豆村附近”渡过的滏阳河,跳出了包围圈。而日军山崎联兵联队,是在8日清晨开始在束鹿集结,然后到衡水,再从衡水沿滏阳河而上,到达小范。束鹿到衡水的直线距离,约100华里,衡水至小范,也差不多是100华里。日军山崎部队究竟于何时到达小范镇,因没有史料,难下定论。只能依常规推测,日军完成集结,然后再走100华里到衡水,恐怕差不多就是8日晚上了,日军一般不在夜间行军。那么,从衡水再沿河而上,到达小范镇时,最快也在9日上午。

  如果我们的推测与历史事实相差不远的话,那么我们就不能不再一次感叹历史的偶然性和戏剧性,假如冈村宁次早一点下达加紧封锁滏阳河的命令,假如吕正操稍有犹豫和拖延,那么吕正操带的队伍与日军山崎联队很可能会迎面撞上。在真要出现那样的形势就麻烦了,硬往外冲是不行的,很可能是转回头来,再找机会,而这时距日军大合围,已不到一天时间了。历史,将会是另一种演变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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