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像后云梦秋苦着脸听着二人轻呼叱喝,兵刃碰撞响,又是惊怕,又是焦急。
二人这番争斗,不知何时才能终局,却苦了自己,躲在这儿无法出去!
突然胸间侵入一丝警兆,云梦秋愕然抬目,顷刻呆住。
药王像左上方横梁处,不知何时坐着一个中年人,腰佩长剑,一身布衫,貌像豪迈,一双眸子电茫四射,顾盼下,凌凌生威,雄浑慑人,斜倚梁上,自然而然有种潇洒不群的气质。
那人正漫不经心地看着殿上二人激斗,感觉到云梦秋望来,侧目向他微微一笑,正待回头,忽轻轻咦了一声,凝定云梦秋,虎目里神光大亮。
四目交触。
云梦秋立时有了一种特异之极的触动,好似一片轻柔的羽毛轻轻拨开心灵之眼,埋藏在意识深处的尘封记忆开始复苏,平生所经历往事一一在脑海里浮现。
中年人俯视着他,惊讶地发现这泥像后的少年,片刻间有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变化,原本明亮澄清的眸子隐退在了一片虚无缥缈的淡雾后面,朦胧幽远,深邃难测,竟似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忧伤;无言名状的孤独;莫不可测的欢欣,几种绝不协调的情感结合在一起,仿佛世上喜怒哀乐齐聚,形成一种无与伦比的奇异吸引力。
心里渐趋一片茫然,自小以来经受到的种种悲欢离合一幕幕地交替在云梦秋眼前闪现,使他血脉颤栗,不知身在何处,激动地泪流满面。
直到大殿上响起一连串大震,才把他从梦幻中惊醒过来。
******
“蓬!”
大殿上劲气冲荡,人影一阵乱晃,猝地分了开来。
阮源汗湿重衣,气喘如牛的出现在左侧一扇破窗旁,手中藤棍支地,满目惊疑地盯着突然现身的一个丑陋大汉,沙哑声音道:“画魔?”
画魔一声洪笑,转首向接踵进庙的老宋哥和小贾道:“我就晓得,那帮家伙把咱们引走,是想对小宁子不利,嘿!没错吧!”
“妈的,你得意什么?”
老宋哥悻悻地道:“小宁子明明马上就可以将那藏头露尾的家伙宰了,你小子却胡乱逞强,妄自出手,哼,真他妈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画魔听若不闻,得意洋洋道:“老子的武功了得之极,区区六笔便将这家伙打得狼狈万分,哈,小子,滋味不好受吧!”
他身旁的宁珑听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刚才她已占到绝对上风,不出三招,必可置阮源于死地,偏偏画魔忽然回返,不分青红皂白地横插一脚,以至阮源得以喘息之机,不过画魔虽然莽撞,终归是一番好意,却怪他不得。
侧目看了三怪一眼,上前几步,娇声道:“阮先生,眼前形势,想你也看清楚了罢!”
阮源闷哼道:“宁小姐不必多言,想取老夫性命,尽管来吧!”
他先与宁珑一番激战,已经身乏力竭,后又硬挡画魔重逾山岳的六笔,更是人去楼空,既知今日凶多吉少,反倒横下心来。
提聚仅余的真气,贯注入手臂内,他数十年苦修非同小可,搭垂在地下的藤棍有如垂死长蛇般,又慢慢的直挺起来。
宁珑看了心下也不由佩服,沉吟一会,出乎所有人意料道:“阮先生,请罢。”
“武林三怪”一齐怔住,阮源也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看了宁珑片刻,突然长棍向地一点,快逾闪电般穿窗而出,霎时无影无踪。
“武林三怪”面面相觑,云梦秋也诧异之极。既然放过此人,先前又为何逼他动手,岂非多此一举?
画魔搔头道:“小宁子,我都被你给弄糊涂啦。”
宁珑美目流彩,抿嘴一笑道:“你自然不明白了,我来告诉你吧……”
云梦秋全神贯注听她解说,忽听托地一响,一阵香风扑面而至,猛侧头,眼前出现一张长眉入鬓,樱唇琼鼻、笑意盈盈地绝美丽容,正是宁珑。
宁珑与他眼神一触,明显呆了一呆,随即笑咪咪地道:“小弟弟,你藏在这里作甚?”
她乃江南“烟雨楼”最高级别的彩衣剑士,修为已臻第一流高手的境界,入殿不久,便觉察到药王像后藏着一人,鼻息混浊,显是不会武功,虽然奇怪,却不以为意;刻下见云梦秋眉清目秀,清俊异常,更是微有好感。
云梦秋见她神情和善,心中稍定,勉强笑道:“没什么,我和朋友捉迷藏玩呢。”慢慢展身站起来。
到了这种时候,也只好随口胡扯,希翼蒙混过关。
泥像和庙壁间相距极窄,宁珑退后一步,让他侧身出来,一边笑道:“小小年龄,撒谎可不成。”
云梦秋飞快向神案下一瞥,心中暗暗叫苦,认识他的“武林三怪”就在殿上,一露面西洋镜必被拆穿,眼珠子骨溜溜一转,突然大叫一声:“哎哟!”仿佛立足未稳,一个趑趄,埋头栽入宁珑怀中。
一股奇特的热流至心底直窜而起,宁珑一下子面红过耳,嗔道:“你作死!”提掌往他左肩拍落。
她虽然放迹浪骸,心智超人,终归是冰清玉洁的处子,斗然间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扑在胸前,羞嗔之下,杀意骤生。
“波!”地一响。
宁珑忽觉情形有些不对。
她一掌击出,使得乃是阴劲,满拟立将此子生生震毙,岂料掌势触处,软绵绵的浑不受力,足以裂石的劲道仿佛泥牛入海,就此没影,旋即眼前一花,贴在身上的云梦秋也不知所踪了。
这一来不禁花容变色,心里刹时升起几个念头:“鬼怪?妖魅?”
下面殿前的“武林三怪”却看得清楚,宁珑一掌击下时,她身旁突兀多出一个布衣中年人,伸指在云梦秋背心一点,跟着一把将他拉开,跃下神案。
这几个动作层次分明,条理清晰,只是速度快得出奇,常人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全部完成了。
“武林三怪”见宁珑怔怔而立,眼神恍惚,红云满颊,神态奇异之极,只当她受了重伤,尽皆大惊,书呆小贾飞步抢前,颤声道:“宁……宁……你还好吗?”
画魔和老宋哥则猱身标窜,分从左右向中年人攻上。
中年人淡淡一笑,左臂搀在云梦秋腰间,忽前忽后,斜飞侧移,姿态飘逸,神情自若,宛若庭前闲步,衣袂不动,轻轻松松便避过二人电闪雷鸣般的十几招连环追击。
画魔和老宋哥一齐色变,老宋哥喝道:“娘的,你小子是谁?”
猝地疾退开去,肩头一耸,似欲左飘,却一溜烟般出现在中年人身后,双掌穿花蝴蝶般扬起,幻化为重重血红色掌影,带着异形旋转大力将中年人进退闪避道路封死。
同一时间,画魔凸目大喝,悍不畏死的持笔前冲,吐气扬声,松软的笔毫蓦地挺直如矛,以笔作枪,夹杂震耳欲聋的呼啸声,奔雷掣电般霸道刺向中年人眉心。
刹那间,两大高手各顷全力,心里都想,如此还不能将对方放倒,那“武林三怪”也没脸在江湖上混了。
“好一招‘画龙点睛’!”中年人轻声喝彩。
突然合身前冲,待笔尖只差少许便要刺中额头时,忽然上身向左侧偏转,右指伸出,若不经风般在巨笔顶端一拨。同时雄躯微弓,腰间剑鞘尾部翘起,竟在漫天飞舞的掌影中找到真身,准确无误的点中老宋哥双手掌心。
一道正大浩然、无可与之抵抗的巨力自长笔顶端刺入体内,画魔一声虎吼,前冲之势立止,身不由己的踉踉跄跄跌退了四、五步,潜劲方消,一时面无人色。
老宋哥更不好受。
掌心像被炙铁所灼,火辣辣的痛疼之至。更有两道锐劲箭般沿臂而入,胸中幽闷异常,连连倒退,尤觉双腿发软,差点一屁股坐倒地面。
中年人含笑放下云梦秋,正待说话,一道清冷的剑光从旁刺来。
剑茫吞吐不定,虚实难测,划空而至,隐然发出嘶呼异响,有如秋风扫荡落叶,蕴含一种怆楚凄凉意味。
中年人嘿然一声,移身护住云梦秋时,几股细如绢丝的劲流又自颈后无声无息地袭到。
中年人眼里第一次泛起怒色,反掌搭上腰间剑柄。
一阵啸声忽响。
大殿中心爆出一团银茫,迅速炸散,化为无数银白色的毫光,组成一张大网,中年人和云梦秋隐没其中不见。
惊魂未定的画魔和老宋哥被眼前这副奇景镇地目定口呆。
身在局中的宁珑和偷袭的书呆小贾则是另一番感受。
片刻间,二人手中的兵刃至少被刺中近十下,沉重的力道从手臂直透心房,有如触电,全身麻木,这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使二人怀疑中年人手中长剑是无数柄而不是眼见到的这一柄。
剑网继续扩大,漫空飞旋的气劲越来越强,宁珑和小贾脸色惨变,长剑和折扇勉力递出,欲待退逃,谁知兵刃与剑幕一碰,猝觉呼吸不畅,象被千斤大石压住心头,全身有如刀割,剑锋的寒气使人如坠万年冰窟,忍不住齐齐失声惊叫。
寒茫倏地散去。
中年人长剑入鞘,手牵着云梦秋,出现在庙门处。
然后消失不见。
静默片刻。
“叮叮当当”一阵脆响。
面如死灰的宁珑和小贾手中长剑、折扇忽断为碎片,掉在地上。
接着一阵风吹过,小贾额头一凉,两片眉毛悠悠飘落,化为黑末。
这是什么剑法?
四人呆若木鸡,好象殿前的那尊药王泥像,空洞茫然地瞪视着外面,心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
世上竟有如此高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