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
上一主题 穿越者文化修养
下一主题 闲话穿越重生
搜索
  说一说军史架空穿越小说的那些事么,俺就先聊一聊涉及中国古代史背景时的那些“天骄”们吧……

  其实说起这个事啊,俺特别腻歪的就是《北唐》了,中间有一段的章节名就是“一代天骄”吧,真是看得俺蛋疼。@克劳塞维茨 的这个章节名到底是想夸主角李嗡嗡嗡还是当时的皇帝周世宗,俺就不去猜度了,但是这种用法实在是太不科学了!若是用在周世宗的身上,那完全就是一马屁拍到马蹄子上去了;若是李嗡嗡嗡自诩,那也是徒惹人笑。

  大家或许会问——“为啥呢?”,这个俺在后面肯定会专门阐述的啊……现在就先声明一下,俺特别腻歪《北唐》这样使用“天骄”,绝不是因为俺讨厌这本书,或者要踩这本书,恰恰相反,相对来说俺在军史架空穿越小说还是比较欣赏《北唐》的,但是正因为如此,俺就尤其忍不得这么没文化的用法(顺便说一句,@克劳塞维茨 让折御卿提前出生了十几年也够让人蛋疼的)。

  其实比《北唐》用得更荒唐的小说大有,譬如俺早年就看过一本穿越汉朝的,似乎是一个大汉藩王的世子吧,好像是要给老爹劝进,言语间就把这个便宜老爹称作“天骄”了,俺当时立马右手一颤点了×,所以现在也想不起这本书的名字来了……不过现在放狗去搜的话,穿越汉朝的汉人而自诩“天骄”的仍然是一大把,这都什么事啊!

  俺知道,因为当代中国很多新闻语境中嘉许青年才俊时使用“天骄”、“骄子”,在相当程度上约定俗成,愣是把一个有特别意指的词汇转变成了绝对的褒义词,所以现在人乱用“天骄”俺没法一个个去计较,即便是重生文或者未来文这么使用“天骄”也可以忍了,然而历史文,尤其是水准较高的历史文也这么用,忍不得啊……这就像穿唐宋的小说称呼官员为“大人”,称呼未婚女子为“小姐”一样。

  有人就要说了,那太祖的《沁园春·雪》里面,“一代天骄,成吉思汗”难道不是在褒奖和追认铁木真吗?俺不得不认真地回一句,那还当真不是。这个词在中国历史上早就有了专门的意指,从唐朝一直到近代,受过汉文化薰陶的人作诗词用到“天骄”一词的时候就从来没有变过,那个经常和太祖唱和的老友柳亚子就不提了,陈独秀也有这样的诗词留世,甚至蒙元满清时期的诗词用法仍然不脱其大要,其中包括曾国藩。

  给一个链接吧,关于、描写“天骄”的诗句、古诗、诗词-诗词查询,哼哼,大家自己去看看自古至《沁园春·雪》止包含“天骄”一词的中国诗词,真正体会一下“天骄”一词在诗词中的定性。

  顺手摘引陈独秀和曾国藩的作品:

  金粉泪(陈独秀)

  放弃燕云战马豪,胡儿醉梦倚天骄。

  此身犹未成衰骨,梦里寒霜夜渡辽。

  寄郭筠仙浙江四首(曾国藩)

  碣石造这起阵云,楼船羽檄日纷纷。

  螳螂竟欲当车徹,髋髀安能抗斧斤?

  但解终童陈策略,已闻王歙立功勋。

  如今旅梦应安稳,早绝天骄荡海氛。

  相对而言,曾国藩这首诗里面的“天骄”已经是扩大的意涵,但是依然不脱原旨,肯定不是当代常见的那种用法就是了。

  那么到底“天骄”在历史穿越文当中应该怎么用?

  首先,为何很多人会以为“一代天骄”是褒义?进而认为“天骄”甚至“骄子”都是褒义?

  是因为“一代”这种特称么?那么“一代枭雄”、“一代魔王”是不是褒义呢?所谓的“一代天骄”只不过表示此人在“天骄”中相当突出而已。

  那么是因为“天骄”一词本身就是褒义了?

  不过众所周知,“天骄”其实是“天之骄子”的缩略语,其来源是《汉书·匈奴传》:“单于遣使遗汉书云:‘南有大汉,北有强胡。胡者,天之骄子也。不为小礼以自烦。……’”。“天之X子”就一定是褒义么?让我们来看看类似的一个例子:“上曰:设使以外国言之,中国父母也,我国与日本同是外国也,如子也。以言其父母之于子,则我国孝子也,日本贼子也。”(《宣祖实录》卷37)看看,“大明之子”并不都是好的,这个例子可以从侧面说明“天之X子”的修饰词“天”不足以保证这个词是正面的(顶多说明其身份是高贵的),关键还在“骄子”一词的意思到底如何。

  那么,何谓“骄子”?

  俺们依然来翻古书:

  《正字通》谓:“骄,姿也,自矜。”

  《尚书·周书·周官》有:“位不期骄,禄不期侈。”

  《论语》中也有多次用到“骄”字,皇疏云:“陵上慢下曰骄也。”

  具体到“骄子”,网上词典似乎是这样的:父母溺爱骄纵的儿子,指为父母溺爱、放肆不受管束的儿子。

  或许有人不服气,他自然可以举出大量当代文章的“骄子”来打俺的脸,不过俺得说“罄竹难书”的义项并未因阿扁而改变。幸运的是,从古提到“骄子”的文章不少,很多还是经典,它们都在为俺打气。

  仅举一例:

  视卒如婴儿,故可与之赴深谿;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与之俱死。爱而不能令,厚而不能使,乱而不能治,譬如骄子,不可用也。《孙子·地形》

  对该句中“骄子”一段,梅尧臣注曰:“爱宠而不教。”

  所以问题很清楚了,所谓“天骄”不过就是“天帝(或‘上天’)所宠溺的儿子”。因为匈奴单于以此自诩,所以汉人开始用“天骄”代指匈奴,后来发展到代指比较强盛能够与中原拮抗的北方胡人,在唐宋诗词中陆续指代过突厥、吐蕃、回鹘、契丹、女真,以后也顺理成章地指代了蒙古,曾国藩算是更有创意,将之加于海上蛮夷。可以肯定的就是,当代以前汉人从未自称过“天骄”,皇室贵族更加不可能,汉朝的藩王尤其不可能。

  话题进行到这里,也许有些人会疑惑,既然“天骄”、“骄子”在汉语当中确实算不得什么好词,那么以前的汉人自然不会以此自诩,但是为什么匈奴愿意在给汉朝的国书里面以此自称呢?不是连那个撮尔倭国在给隋朝的国书中都要自抬身份,说什么“日出之国皇帝给日落之国皇帝”么?

  俺认为原因如下:

  一、某些宣传匈奴强悍、“天骄”英姿的网文,刻意地对该国书发出的时间进行了移花接木,从而造成了一定的迷惑性。

  这份国书的发出,并不是在白登之围后不久,而是在匈奴经历卫霍持续打击,但是又恰好是在贰师丧师之后,这时候汉朝和匈奴双方都已经无力再战,匈奴是在遭受长期打击之后获得了喘息的机会,其时固然不可能像当初那么趾高气扬,却也还没有到惶惶如丧家之犬的境地,所以才有了这种色厉内荏的试探动作。

  二、“骄子”当然是个很不好的词,但是“天之骄子”毕竟表示了一点高贵身份,算是能够和汉朝分庭抗礼。

  关于这个,就必须讲一讲“天子”的意思了……

  《微子之命》以微子为殷王元子。《召诰》则又以纣为元子,曰:“皇天上帝,改厥元子,兹大国殷之命。”又曰:“有王虽小,元子哉!”

  人君谓之天子,故仁人之事天如事亲。(顾炎武《日知录》)

  对《召诰》这段话,《尔雅·释诂》云:“元,首也”。首是体之大,故传言大子。郑玄注说:“言首子者,凡人皆云天之子,天子为之首耳。”

  所以,“天子”也就是“天之元子”,“元子”则是一般家庭的长子,在完备的宗法制下则是嫡长子也就是世子。关于“元子”例证很多:

  《尚书·周书·微子之命》:殷王元子。注:元子,长子也。微子,帝乙之长子,帝辛之庶兄也。

  《左传·哀公九年》:宋方吉,不可与也。微子启,帝乙之元子也。

  《尚书·周书·顾命》:用敬保元子钊弘济于艰难。按:钊乃周康王名。

  《诗·鲁颂·閟宫》:王曰叔父,建尔元子,俾侯于鲁。宋朱熹注:王,成王也。叔,周公也。元子,鲁公伯禽也。

  所以么,匈奴在给汉朝的国书中,一方面是把汉匈关系拉成“兄弟”一般的关系,比之前凄凄惶惶时候自居女婿,这地位无疑是抬高了的;另一方面,承认汉是“元子”而自己只是“骄子”,算是利用前期防御成功的战果放出来的外交气球。

  因为汉朝也是无力再战的缘故,匈奴的这个试探显然成功了。

  但是,匈奴果真就是满足于“骄子”恃宠而骄,从而仅仅是经常性地对“元子”不逊,但终究在伦理上承认了汉朝的正统了么?

  仍然不是。

  同样见于《汉书·匈奴传》:单于姓挛鞮氏,其国称之曰“撑犁孤涂单于”。匈奴谓天为“撑犁”,谓子为“孤涂”,单于者,广大之貌也,言其象天单于然也。

  又玄晏春秋云“士安读《汉书》,不详此言,有胡奴在侧,言之曰:‘此胡所谓天子。’与古书所说符会也”。

  看看,单于在匈奴内部的自称可就不同了,“撑犁孤涂单于”,直译即“天之大子”或者“大天子”(由于俺对匈奴语不清楚,取哪种译法很难说,就连《汉书》自己都已经不是很清楚了),几乎可以明确地推测,这是照着汉语硬译过去的尊号,意味着单于也是要做“天子”的,只不过如今面对强大的汉朝稍微扭了一点身段而已。

  更何况,单于的这个身段扭得很双赢。

  这就要提到汉匈双方各自不同的继承习惯了。

  华夏民族应该很早就开始了嫡长子继承制,在商朝的时候还有一点兄终弟及,到了西周,宗法制度就非常完善了,所以父母虽然对小儿子或许会特别怜爱,以致于娇纵成“骄子”,但是继承法基本是得到了严格的执行。

  对小儿子的溺爱,记载比比皆是,譬如

  “丈夫亦爱怜其少子乎?”(《战国策·赵策四·触龙说赵太后》)

  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爱共叔段,欲立之。亟请于武公,公弗许。及庄公即位,为之请制。(《左传·郑伯克段于鄢》)

  后面这个史料充分说明了继承法的效力,同时也是“元子”和“骄子”两者的典型。寤生即郑武公的元子,段则是骄子,虽然武姜更喜欢段,但是武公仍然遵照宗法制度传位于寤生。

  因此,匈奴单于以“天之骄子”自居,汉朝未必会很满意,但是肯定不会觉得这对自己来说有什么耻辱和不妥,这也就是以后历代都会用“天骄”代指比较强盛能够与中原拮抗的北方胡人的缘故。

  但是刚刚步入国家化阶段的游牧部落联盟的继承制则不同,他们早期都是“幼子守灶”制度,此时一般是处于从幼子继承制向长子继承制转化的阶段,冒顿本人的继位就是两种继承制争夺的结果,后来蒙古的拖雷等人的继位仍然是这样。这是因为早期游牧部落能够管理的人口有限,所以总是酋长的儿子一成年就获得部分族人财产分立,以致于最终继承本部落的就是幼子——这一点,其实原始农业部落也是如此,华夏的一些古老传说如炎黄关系、太伯奔吴都有幼子继承制的孑遗,甚至舜和象的传说都有一点这种味道。

  所以,即便是在面对汉朝的时候,单于需要自居“天之骄子”,他也没有太大的心理障碍,因为按照匈奴的旧风俗继承权在“骄子”。

  于是乎处于两种国家制度发展阶段的统治者,在“天子”和“天之骄子”间获得了宝贵的双赢。

  如果理清了这些关系,穿越历史文的作者们,你们还要让中原王朝的英雄,一般肯定会驱逐胡虏的英雄,去做什么“天骄”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