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俑(以下简称秦):这一周我一直在处理自由来稿。在几百篇稿子中,有一些稿子能让人眼前一亮,情绪很容易被调动起来;但是也有一些稿子很难引起兴奋,甚至让人感觉有点儿郁闷。
邹磊(以下简称邹):我的感觉与你有点儿相似,很多来稿都给人这样一种印象:选材角度陈俗老化,情节构思沉闷重复,表现手法呆板老套,思想观念、生活观念、价值判断等方面明显与时代脱节……
秦:说到陈俗的形式、内容和观念,我就想到了最近论坛上发的一个帖子,帖子标题是《重复,小小说的癌症?》,很多人都参与了讨论。有人觉得,认真审视近几年的小小说创作,作家创作与刊物繁荣的表面,隐藏着越来越多的弊病,其中重复就是最致命的一点。有人还分析说,囿于旧的表现形式与内容是小小说创作重复的根源。在创作形式上,除滕刚、谢志强、蔡楠、石鸣等有意识地在形式上作了一些有益的探索,大多数的作家坚持的一直是传统的创作模式,少有变化;在创作观念上,少量作家仍旧停滞于上世纪的生活理念,习惯用老眼光和旧的价值观念去打量新事物;在创作内容上,模仿现象大量存在,如出现一篇局长丢狗,很多人都给局长"还"狗的小小说,马上就会出现诸如局长丢猫、或者书记丢狗一类的许多其他作品……这些讨论,应该引起我们的注意。
邹:嗯,看样子,有的小小说作家还存在一些认识上的误区,他们还没有充分注意到这样一个事实--当小小说走过这二十多年的风风雨雨,随着小小说读者群的更新换代,读者对于这种文体在20年前甚至10年前的欣赏、解读模式已发生了很大的转移;而另一方面,新的阅读期待正在悄悄生长。这个变化是深刻的、巨大的。谁看不到这一点,他的创作就谈不上有生机。
秦:你说的很有道理,我最近就一直在思考,到底什么样的小小说才算是优秀的小小说。后来我发现,其实我们应该把这个评判的标准交到读者特别是当下读者的手中去,他们才是最公正的裁判。当然,作家的创作要体现自己的主体性,但是每一个作家,都应该更主动地拉近自身创作与读者阅读的距离,让创作与阅读产生互动:一方面,优秀的作家应该担负起引导读者阅读潮流的任务;另一方面,也应该多了解读者的阅读兴奋点,写出更多为广大读者喜欢的小小说来。
邹:但是一些作家的创作与读者的阅读期待是有距离的。上次跟西北的一位读者通电话,这个读者就很诚恳地跟我说起他喜欢的一位作家,十多年前,他就写出过很多质量上乘的小小说,但是看了他的近作却感到失望,因为十多年了,他的创作内容,还是那种老式的婚姻自由主题;他写的人物,也跟他十多年前写的没有两样。
秦:这样的情况确实存在,很多人没有意识到创作上也必须体现"与时俱进".有一次,我跟一位正上高中的网友聊天,他说他喜欢看《小小说选刊》与《百花园》,但他比较烦几类小小说:一是写土改和打仗题材的,看上去虚假,难以引起阅读兴趣;二是农村题材大多都沉闷,要么是男人女人偷情被发现,要么是村主任村支书窝里斗,写了几十年了还在写;三是写官场题材的,好像小小说里的官们都是一个模子灌出来的,缺乏个性;四是"传奇"不"奇",很多都是老掉了牙的"传奇轶事"……
邹:我觉得这两位读者(网友)反映的意见比较有代表性,你觉得是什么原因导致读者会冷淡这些题材的小小说?
秦:从阅读心理看,每个人都会对新鲜的东西保持敏感,而且新鲜期也总是很短。记得俗话说:"第一个将美女比喻为鲜花的天才,第二个将美女比喻为鲜花的庸才,第三个还这么比喻的就是蠢才。"这句话形象地说明了重复对于创作的害处。尤其小小说短小精悍,参与创作者的水平参差不齐,一涉及那些常规的题材常规的立意,稍不留心,就有可能重复别人或者重复自己。
邹:读者永远都是作家作品最直接最敏锐的感受者,《小小说出版》上原来有一个栏目叫"红色警报",一些热心的读者,就利用这个栏目善意地向某些作家发出过"警报".这个栏目很好,我们做编辑的,也要持续不断地对读者的反映保持一种警觉。
秦:我也一直觉得,做好一个编辑,首先得做好一个读者,编辑是作家作品的第一读者,在编稿的过程中,我们应该有读者意识,应该站在读者的立场上去评判一个作品,为读者奉献最好的精神产品。
邹:一个优秀的作者也同样应该具备这种意识。说到底,小小说读者的多少,会直接影响到这种文体存在的价值和发展的意义,所以我们的小小说创作者,也应该有意识地回避一些不为读者所喜欢的陈俗老旧的选材角度、立意和情节模式。
秦:但是反过来看,在一些传统的题材领域,也不断产生着一些非常好的作品,像老作家许行涉及旧题材的《立正》,侯德云的乡村题材《二姑给过咱一袋面》和黄建国的《谁先看见村庄》等,还是能受到广大读者的喜爱。
邹:这种现象非常值得作家们研究:一方面读者比较冷淡某些题材领域的作品,但是另一方面又能接受这些题材领域中的某些篇什,这就很能说明问题。
秦:我想,最重要的,还是因为这些作品本身具有的思想内涵与艺术个性。读者不满的是一些创作呈现出千人一面、单薄浅显的态势,很难看到作品思想深度与艺术个性。而上面提到的几篇作品,却能从相当的深度挖掘出人性普通存在的特定心理模式与行为方式,而且在语言表现、结构安排、人物塑造上都体现出了作家独特的追求,这样的作品,就比较容易赢得读者的关注。记得上次龙湖笔会的时候,我曾经问一位参加笔会的网友为什么喜欢侯德云的《二姑给过咱一袋面》,她说,因为看这个作品的时候,觉得自己就像故事里的"蚊腿",自己在很多的时候,也是蚊腿那样的思维方式……
邹:除了思想内分涵与艺术个性,还要看作家的创作是不是真诚的,是不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同样的菜料,在不同的厨师手中可以做出不同的味道来;同样的素材,在不同的作家笔下可以表现出不同的品味来。这关系到作家在创作过程中调动情感的手段、切入故事的角度,还有看作家是否有自己的独到的认识、是否有创新意识,等等。
秦:对,就是创新,说到底,问题的症结就出在是否创新上。创新就是作家的生命力。比如说读者不太喜欢的乡村题材吧,并不是说我们不提倡乡村题材的写作,黄建国写的就不错,读者也喜欢。我想,关键在作者能准确地觉察到农村的一些新风尚,敏锐地触摸到新时期的农民在世界观、人生观上的新变化。有创新,就是成功的。
邹:但是,囿于作家个人的生活体验,要想在选材上篇篇出新也绝非易事。
秦:所以,这就需要我们的作家们时刻保持头脑清醒,不停地调整自己,一旦发现自己在小小说的某一块土地上写得"山穷水尽"了,就应该考虑开辟新视角新领域了。
邹:在这一点上,有些作家就做得比较好。像新一代作家中的宗利华和邓洪卫,他们整个的小小说创作之旅,就是一个求新求变的、不断向自我挑战从而慢慢趋向成熟的过程。我曾经一度关注过洪卫的创作,他从历史题材创作向当代题材创作的转变,就是一个较为成功的转型。
秦:在一篇叫做《抛置砖块的写作》的随笔里,邓洪卫谈到过这种转型,最直接的动力并不是作家对读者阅读期待的把握,而是来源于作家自觉的艺术追求。但是我们不难发现,无论是他的历史题材创作,还是当代题材创作,在某一点上的追求都是相通的,那就是作家创作精神指向上的当代性。即便是他的"三国系列",那些叫做曹操、刘备的历史人物,其实都只是穿着古装的现代人;那些在历史舞台上演绎的,仍然是当代人的现实故事。而作家的这种自觉的艺术追求,又恰恰是与读者的阅读期待相契合的。
邹:能敏感而贴切地把握到时代发展潮流的新动态,并且较为准确地将这种感受用鲜活流畅的文字表现出来,这需要智慧与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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