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信息扣押
信息先扣住,等到需要的时候再放出来。因为作为作者的你们,其实是整个故事世界里主宰。所有的信息,不管读者知不知道,人物知不知道,作者都是知道的。哪个人物没表现出来的小怪癖,神秘的身世,世界上的一些传闻真假,作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但是哪些信息是需要给读者知道的,哪些不需要。哪些需要先给读者知道,哪些之后再说也行。这部分的技巧,就叫做信息扣押。或者你叫做信息如何放出去也行。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二,必要信息
说到信息扣押,我就得讲清楚什么是必要信息。也就是什么信息是完全扣押不了,一定要放出去的。
所谓的必要信息,就是指如果你不说明白,不告诉读者。读者就完全看不懂,会丧失代入感,乃至弃坑的那些信息。
比如说主角走在路上好好的,忽然死了。你不告诉读者主角为什么死,怎么死的,也不说会不会复活。然后就接着写其他事情去了。读者就会非常莫名奇妙,而且看不懂这个事情怎么会这样。
失去了这些信息,这个事件本身都不成立了。这就叫必要信息。
这种信息是没办法扣押,或者只有想造成悬疑的时候,可以少量的扣押。
所谓债多人不愁啊,什么东西用多了也就用烂了。如果你在读者面前悬起很多个悬疑,扣押很多必要信息,是非常考验读者记忆力,注意力乃至耐心的一件事。比如我看到有徒弟写小说,说主角去完成一个任务。任务是什么没说,谁让他完成的,没说,主角又没有把握完成,也没说。甚至连主角是谁,也没说!
对于必要信息的扣押,一定要慎重。要有足够理由才能扣押。悬疑类的小说可能可以多扣几次,普通小说尽量少这么做。如果你让读者看不明白,也不知道该在意哪个疑问。他们可能会索性一个也不在意,直接走人。
三,相关信息
当然对于必要信息的处理,就算大家没有思考过,可能也会非常自然的处理好。
相比而言,更难处理的是相关信息。
这部分的信息,就是在这里告诉读者,虽然不影响事件本身,但是会起到一些别的影响。比如帮读者更好的理解事件,理解人物等等。
比如人物的背景,一些世界观和成因,或者一些行动的解读等等。
对于相关信息最麻烦的部分,就是分辨哪些信息是相关信息,哪些信息是完全没有用的额外信息。这部分,对于想要炫技或者掉书袋的作家来说,尤其难以分辨。
马伯庸有篇微博这样写
“最近的创作一直停滞不前,总是反复在修改之前的稿子。因为我正处于一个微妙的困境,用微博上前一阵流行的话说,叫“知识的诅咒”。
就是说,我之前查了太多资料,哪个都舍不得放弃,恨不得把所有的知识点都在故事里抖落出来,并假设所有读者都很享受这种表达。呈现效果就是五步一个专有名词,十步一个冷门知识点,还是要加注释那种,以致行文变得冗长无比。
我不得不回过头去,大做减法,把无关的、不必要的一些解释性累赘去掉。可是大刀阔斧砍完以后,心里很是不爽。不光是感觉之前用功都浪费了,而且成文效果也不好。当你把一个时代特有的器物用词规则去掉之后,时代特色便泯于众人,变成一个普通古代。这中间的度,实在是难以把握。
我给大家举个例子(不是真正的稿子,只是例子)。
比如说有这么一个场景,最懒惰的写法是这样的:“主角在旅店一夜饱睡,次日一早结了账,转身离开。” 这是最省力也最没特色的写法,如白开水,该要表达的信息都有,但行文用词丝毫看不出时代特色。
可以让它修饰得稍微“古代”一点:“主角在客栈里一夜饱睡,次日一早结了帐,转身离开。” 用词比第一个版本稍微古代了一点,但这个描写还是太泛,看不出是什么时代。
稍微考究一点的古代,会在细节上体现出更多特点。比如这故事发生在明清时代,交易用银子:“主角在客栈里一夜饱睡,次日一早走到曲尺柜台前,从怀里扔给掌柜五十两银子,转身离去。”
但这个细节还是有问题,银子的价值没这么低,五十两那么大一个,揣怀里也很难受。所以可以进一步修饰得更考究一点,应该这么写:“主角在客栈里一夜饱睡,次日一早走到曲尺柜台前,从腰间顺袋里扔给掌柜一两银子,转身离去。”——顺袋就是明代钱包的称呼之一。
这么写,虽然价格差不多了,但交易细节却没体现出来。如果我们再细致点,是应该这样描写的:“主角在客栈里一夜饱睡,次日一早走到曲尺柜台前,从腰间顺袋里扔给掌柜一锭银子,足有二两。掌柜取出钢剪,咔嚓剪下一块,拿戥子称了,约摸四钱,便又找回几枚铜钱。主角收了,转身离去。“
这个细节够了,可要精准地表现时代特色,还欠不够。假如这故事发生在明代,那么还得进一步雕琢如下:“主角在客栈里一夜饱睡,次日一早走到曲尺柜台前,从腰间顺袋里扔给掌柜一大锭银锞子,掌柜一看上头有“内承运库花银二两”字样,先咬了咬,齿痕分明,入口无甚苦味,可见没掺铅锡,遂取出钢剪,锞边剪下一块,戥子称出四钱,柜台上找回几张宝钞。主角收了,转身离去。”
其实到这,就已经有点魔怔了,因为这些细节对情节并没有任何帮助……倘若再精细一点,就陷入知识的诅咒了。比如说,把故事背景限制在永乐年间,那时候朝廷禁止金银交易,只能用宝钞,但因为纸钞贬值太甚,民间根本不认。于是为了能表达这个知识点,一个神经质的场景描写,是这样的:
主角在客栈里一夜饱睡,次日一早走到曲尺柜台前,从腰间顺袋里取出三张十贯宝钞。掌柜的赔笑:“客官,本店只收银钱,不收钞。”主角大怒:“我这宝钞是朝廷正经印的,如何不收?”掌柜道:“洪武爷时,这宝钞还收得,如今物贵钞贱,您这一堆纸只好送去行在库。” 主角冷笑:“天子去年刚下旨严禁止金银交易,犯者以奸恶论罪,你难道不怕我去出首?” 掌柜也敛起笑意:“禁令归禁令,可您出去打听打听,周围店铺有一个收钞的,小店这买卖直接送您。实话跟您说吧,如今衙门里纳罪赎刑都得折银子,你要缴了宝钞,怕不打杀你哩。” 主角无奈,扔给掌柜一小锭银锞子。掌柜一看上头有“内承运库花银二两”字样,先咬了咬,齿痕分明,入口无甚苦味,可见没掺铅锡,不由赞道:这库银成色足,可以升水一成。我也不占您便宜,剪三钱能折纹银四钱了。” 说完取出钢剪,锞边剪下一块,戥子称出三钱。主角仍旧把小锭揣回,转身离去。”
到这一步,就算是病入膏肓了,得治。”
这个例子里面哪些是相关信息,哪些是额外信息呢?大家稍微想一想?
其实这跟故事的题材有关系。如果你写的小说,重点是让读者体验古代生活的细节,又或者说古代的氛围,对你的小说本身是很重要的,那么你写得怎么细都没关系。
但是如果不是,你只是想在古代的框架下面写自己的小说,那么除了第一个例子之外,增添的全是额外信息。
相关信息和额外信息,对事件,情节本身肯定是没有影响了。但它们的区别就在于,它们对你小说的重点,或者说你想要达成的效果,有没有好处。最简单的分辨方法,就是删掉,看你想要的效果有没有变弱。
其实除此之外,为了分辨这个问题,更重要的是牢记你写小说时的目的。并观察自己写作过程中,有没有偏离目的。
比如你想写的是大家都喜欢看的,好看的小说,那么你就别一边写一边想着要让读者佩服你知识渊博,什么都懂。而如果你写小说单纯是为了炫技,那就别想着大家都会喜欢你的小说了。想同时达成两个目标是很难的,如果你想一边洗碗一边跳舞,就等着打碎盘子吧。
但是新手作家特别需要记住的是。小说首先是小说,然后才是其他。小说可以有教育之类的其他作用,但如果损害小说本身的故事性。那它肯定就不是好小说。不管其他方面再怎么厉害,首先要保证的,就是故事要好,叙事要好。就跟你煮饭首先要保证要煮熟一样,其他加什么调味料都是其次的。
真正对小说有用处的,就是必要信息和相关信息两种。当然我不是在说额外信息一点都不能用。只是大家需要把控一下这个度。如果太多了肯定是会让人心烦的。
也有很多作者认为能扣押的信息应该全都扣住,比如《对白的剖析》里写:“唯有在观众或读者一定要知道也想要知道的时候,才把他们非知道不可的讯息透露出来。而且只给最少量,足以维持其好奇心,让同理心不要中断就好。”
我个人是觉得没有那么严重。很多额外信息你想放也可以放,只要能承受它们带来的后果,比如读者觉得无聊,乏味,不想看和弃坑。
四,关于放出
讲完了信息的种类,来讲一下放出信息的方式。
当你想让读者知道信息,要把扣押住的信息放出来的时候。有三种方式。
描写,对话和旁白。
描写一般是暗示,不是明明白白的放出信息。比如你写一个女孩子身上的服装如何如何华丽,精美。那你其实是在暗示这个女孩子家境不错,比较有钱。可能得罪不起等等。这种做法比较含蓄,但也因为太含蓄了,有些读者可能读不懂暗示。如果全部用描写来暗示信息的话,有可能会被读者忽略掉。
第二种是对话,通过人物的口来给出信息。这部分做得好的话,会有一些特别的效果。如果做得不好,整篇对话里只是为了解说的话,那么跟第三种放出方式没有太大区别,还会崩人设。(这部分我会在对话的基本要素里讲)
第三种方式,就是旁白。非常直接了当的用文字把该有的背景解说出来。是最简单,最明确也最容易使用的放出方式。但是也很容易写得很无聊,让读者不想看。
这三种方式每种都有优点也有缺点,需要搭配着使用。
除了放出的方式之外,还有放出的对象。
你可以把信息放给人物,不让读者知道,也可以放给读者,不让人物知道。也可以同时放给读者和人物。
同时放的话,就没有任何悬念可言了,是最简单的做法。放出给人物,不让读者知道。或者放出给读者,不让人物知道,都会形成悬疑。只是第一种悬疑是“信息是什么”,第二种悬疑是“人物什么时候才会知道这些”,还是有一些细微的差距的。大家可以玩玩看。
五,放出的时机
信息扣押之后,放出的时机是一个需要考虑的问题。而且影响信息本身的性质。
比如一个人物还没出场之前,你就把他的年龄外貌生辰八字,父母关系一股脑的说了。这是额外信息。
一个人物出场的时候,介绍他的一些背景资料,这是相关信息。
等到要用到这些资料的时候,比如这个人物被人打了,回去找家长。这个时候他的父母关系就已经变成必要信息了。
而如果这个时候还把信息扣押住,不告诉读者,或者不告诉主角,就会形成悬疑。
如果扣押到最后,到了只要放出来就能大幅度影响结局,并且形成大反转的时候再放出来。有个词汇来形容,叫做信息炸弹。
比如星球大战里面的我是你爸爸。反派大Boss角色登场的。他一路追杀凌虐主角等人,最后饱含深情的喊出了一句,我是你爸爸。让主角了解了他的身份并且感化了他。嗯……有趣。
所以信息如何放出需要考虑,信息什么时候放出,则更需要考虑。当然小说中绝大部分的信息都是以非常普通的方式放出的。但只要有几个设计过的放出,就能起到非常明显的效果。
大家看完这部分的教程之后,可以去找找其他小说或者自己作品里的解说部分,然后分析一下它们是什么信息,怎么放出的,并做一些改动,看看效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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