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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色技巧
角色技巧: 对白

语言本身就是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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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候得云

  天底下静悄悄的,月婆照得场面白花花的。在莜麦秸垛朝着月婆的那一面,他和她为自己做了一个窝。”

  在《莜麦秸窝里》,曹乃谦就这样简洁有力地开始了对一个凄婉爱情的倾诉。这篇小小说的语言从始至终都荡漾着朴素的美感,含蓄而又充满张力。短小的篇幅里,为我们展示的却是一段漫长的情感的旅程。在广袤的乡村大地上,这样的情感甚至超过了人生的长度。

  叙述受到了高度的控制。干净利落,准确无误,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没有一丝一毫的蔓延和芜杂。连小说人物的姓名都被省略掉了,只有“他”和“她”。

  似乎也没有故事。但每一个读者都能联想到,肯定有一个让人伤感的故事,在作品之外的某个地方,时时刻刻煎熬着“他”和“她”的心。

  在我的阅读范畴里,像《莜麦秸窝里》这样的作品,实在是凤毛麟角。在我看来,这篇作品几乎每一个字,每一个句子,都张扬着文学语言的魅力。

  作为一个读者,我们要懂得从语言中享受作品的美感。

  作为一个作者,我们要知道语言对文学来说,是多么重要。要想成为一个杰出的作家,首先应该成为语言大师。目前在整个小小说创作领域,乃至整个文学领域,最缺少的不是作品的数量,而是语言大师的数量。

  中国古典文学是非常重视语言的。唐诗宋词就不说了,即便是古典散文,对“言之长短声之高下”也是相当讲究的。小孩子背古书的时候,常常是摇头晃脑。不是乱摇乱晃,而是伴随着文章的韵律和节奏在摇晃。读某些当代作家的文章,你就是想摇头晃脑,恐怕也摇不起来晃不起来。为什么?没有韵律也没有节奏,容易让人脑袋发晕。闻一多先生对《庄子》的评价:“他的文字不只是表现思想的工具,似乎本身就是目的。”汪曾祺先生曾经一再强调,语言本身就是艺术。他甚至有过一句说到极致的话,“写小说就是写语言”。在他看来,语言和内容是互相依存的,不可剥离的,不能像剥橘子皮那样,把语言和内容分离开来。他还说:“我认为,语言不好,这个小说肯定不好。”

  对语言的重视,是没有国界的。一些外国作家也从不同角度表达了自己对语言的倾心和钟情。

  康拉德说过,一篇作品,要想达到艺术的境界,就必须一字不苟、通体不懈,这样才有希望。

  高尔基批评某人的文章,说:“你这篇作品用的S音太多了,好像是蛇叫。”

  一位我忘了名字的西方作家说:“个人表达的可能性是无限的……当这种表达非常有意思的时候,我们就管它叫文学。”

  还有一句西方谚语说:“好厨子能把一只旧鞋做成一盘好菜,好作家能把极干枯的东西说得津津有味。”

  类似的话,还有很多。但我不想再转述下去了。当我看到一些小小说作者陷于故事情节的泥潭而难以自拔的时候,我知道,只有作为艺术的语言,才能把他们从泥潭之中拯救出来。

  莜面秸窝里

  曹乃谦

  天底下静悄悄的。月婆照得场面白花花的。在莜麦秸垛朝着月婆的那一面,他和她给自己做了一个窝。

  “你进。”

  “你进。”

  “要不一起进。”

  他和她一起往窝里钻,把窝给钻塌了。莜麦秸轻轻地散了架,埋住了他和她。

  他张开粗胳膊往起顶。

  “管它。这样挺好的。不是·”她圪缩在他的怀里说。

  “是。”

  “丑哥保险可恨我。”

  “不恨。窑黑子比我有钱。”

  “有钱我也不花。悄悄儿攒上给丑哥娶女人。”

  “我不要。”

  “我要攒。”

  “我不要。”

  “你要要。”

  他听她快哭呀,就不言语了。

  “丑哥。”半天她又说。

  “嗯·”

  “丑哥唬儿我一个。”

  “甭这样。”

  “要这样。”

  “今儿我没心思。”

  “要这样。”

  他听她又快哭呀,就一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绵绵的,软软的。

  “错了,是这儿。”她努着嘴巴说。

  他又在她的嘴唇上亲了一下。凉凉的,湿湿的。

  “啥味儿·”

  “啥啥味儿·”

  “我,嘴。”

  “莜面味儿。”

  “不对不对。要不你再试试看。”她探胳膊扳下他的头说。

  他又亲了她一下,说,“还是莜面味儿。”

  “胡说去哇。刚才我专吃过冰糖。要不你再试试看。”她又往下扳他的头。

  “冰糖。冰糖。”他忙忙的说。

  老半天,他们谁也没言语。

  “丑哥。”

  “……”

  “丑哥。”

  “嗯·”

  “要不,要不今儿我就先跟你做那个啥哇。”

  “甭!甭!月婆在外前,这样做是不可以的。咱温家窑的姑娘是不可以这样的。”

  “嗯。那就等以后。我跟矿上回来。”

  “……”

  又是老半天,他们谁也没言语。只听见月婆在外前的走路声和叹息声。

  “丑哥。”

  “嗯?”

  “这是命。”

  “……”

  “咱俩命不好。”

  “我不好。你好。”

  “不好。”

  “你好。”

  “不好。”

  “好。”

  “就不好,就,不……”

  他听她真的哭了,他也给滚下了热的泪蛋蛋,“扑腾,扑腾”滴在了她的脸蛋蛋上。锅扣大爷又叫人们从野坟地给抬回来了。

  锅扣是外省份的人,村里没亲戚,可全村人都叫他锅扣大爷。他一喝醉酒就不分辈数的给所有的人当大爷,村人们也就真的不分辈数都这么叫他。

  锅扣是温家窑村日每日要喝酒和日每日都能喝得起酒的人。锅扣的弟弟盆扣是省里头的大官儿,每个月都给他寄个三十二十的,可齐叫他给喝了酒。

  锅扣喝酒不就菜,还好喝热的。锅扣热酒的方法跟人不一样。他是在裤裆里补个兜,把酒瓶往里一塞就顶事了。喝两口又塞进去。喝两口又塞进去。

  锅扣大爷也给人喝他的酒。

  “来!给大爷喝他狗日的一口。”说着,他就一吸气,把皱巴巴的肚皮给吸出个洼洼,手就伸进裆里,把酒瓶拔出来。酒瓶温乎乎的热。除了酒味儿,还有股别个的味道。

  有人嫌,不喝。有人不嫌,撑起瓶子就咕嘟咕嘟吹喇叭。

  锅扣眯着笑眼,歪侧着头,看人喝。他的嘴还在一张一张的动,好像那酒是倒进了自个儿的肚里。

  锅扣每喝得七格儿八格儿,就摇晃着往野坟地去,嘴里还哼着老也就是那两句麻烦调:

  白天我想你墙头上爬

  到黑夜我想你没办法

  到了野坟地,他就手脚一伸,四八丫叉倒在一块大青石上睡大觉。天气要是不冷的话,他还把衣裳都扒光,任大蚂蚁小牛牛儿在肉皮上窜来又窜去,窜上又窜下。

  “去!到野坟地往回抬抬你锅扣大爷。要不,会着凉的。”上了年纪的说没上年纪的。没上年纪的就呼喝着三个和五个的去了。

  碰到酒醒些,他们就逗他,“锅扣大爷给蹦个老虎呗。”他说,“老了老了,蹦不了啦。”

  “不老不老。”人们说着就拔些草,拧节绳。锅扣就撅起屁股,用屁沟子把草绳夹住,四脚扒在地上一下一下往前爬。

  “蹦!蹦!”人们喊。

  锅扣大爷就张开大嘴“吼鸣——”吼一声。吼过,瞄住那人,一用气就向他扑来。屁沟子的草绳不掉,和裆底的那串稀稀地吊着的东西一起恍当着,磕碰着。直笑得人们打圪蛋。

  这次,人们又把锅扣大爷从野坟地抬回来了。可这次抬回来的锅扣大爷只吐出一句话就再没醒来过。

  他说:“把我埋进三寡妇的坟。”

  谁也没牢防住他说了这么句话。这句话把村人们给说了个大眼瞪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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