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读到范仲淹《岳阳楼记》的这一千古名句,仿佛置身岳阳楼上,望四野之茫茫,而心忧于天下。在这里,“庙堂”和“江湖”这一对概念,既共同包罗天下,又处于相对立的位置,是中国传统文化中重要的天下观,在不同的层次上包含有丰富的文化内蕴。
“江湖”!既是地理之江湖,又是社会之江湖,更是文化之江湖。是侠文化之江湖。江湖与庙堂的对立关系,在三个层次上表现出来。
其一是作为地理名词的江湖。江湖最初指长江和洞庭湖,后来泛指三江五湖。据《史记?河渠书》的《索隐》,三江是:
北江,从会稽毗陵县(今江苏常州市)北东入海;中江,从丹阳芜湖县(今安徽芜湖市东)东北至会稽阳羡县(今江苏宜兴市南)东入海;南江,从会稽吴县(今江苏苏州市)南东入海。
所谓三江,其实都是长江下游入海的支流。五湖则包括:
具区,今太湖;桃塥,今江苏金坛县、傈阳市境内的长荡湖,又称桃湖;彭蠢,今江西鄱阳湖;青草,又名巴丘湖,为洞庭湖东南部一带湖面的古称,因湖南面的青草山而得名;洞庭,今洞庭湖。
总起来看,三江五湖都在长江中下游,三国以前,这些地方是落后的所谓东夷南蛮之地,吴越之地,断发文身;荆楚之地,烟瘴毒蛊。这些地方,长期被中央朝廷作为化外之地,和皇帝所在的中原京城自然形成一种地理上的相对关系。
和“江湖”相对应的“庙堂”,庙是宗庙、是皇帝安放祖宗牌位的地方;堂是明堂,是举行朝会、祭祀,庆赏等朝廷大典和选士、养老、教学等宣明政教的地方。从这里来看,庙堂在京城朝堂之内,代表的是朝廷所在的王畿之地;江湖在吴楚化外之边,代表的是远离京城的夹下各地。
其二是作为社会名词的江湖。由江湖与庙堂的地理位置引申开会,它们可以分别代表站在地方和朝廷立场之上的社会势力。曹操《让县自明本志令》说:“江湖未静、不可让位;至于邑土,可得而辞。”他当时是大汉丞相,所占之“位”,自然是代表中央朝廷;所谓“江湖”,从当时的历史情况来看,是割据地方的大小军阀们,是非中央王朝的社会势力。范仲淹应滕子京之邀写《岳阳楼记》的时候,两人都很不得志。范仲淹本来是参知政事(副宰相),改革失败,被免职外放,出抚河东、陕西;滕子京本来是天章阁待制守庆州;身处军事要冲之地,被人加上挪用公款的罪名,贬到荆楚南蛮之地的岳州。当年在朝廷,在“庙堂”,想的是如何造福苍生;现在在外地,在“江湖”,深恐皇上再听谗言,那么,在“庙堂”可代朝廷行事,是官;处“江湖”则怕朝廷变脸,相当于是民。引申开来,庙堂既指朝廷,江湖则在民间。又如《南史?隐逸传序》所说:“或遁迹江湖之上,或藏名岩石之下,斯并向时隐沦之徒钦?”又说:“故有入庙堂而不出,徇江湖而永归。”此处江湖,指的是与朝廷不合作的逸人隐士,也表示着庙堂与江湖间官民对立的意味。
其三是作为文化名词的江湖和作为一个单独的社会体系的江湖。江湖即指民间,指不从属于京城和官方的社会,进而也将一般听从朝廷指挥、甘受朝廷控制的较为固定地活动着的老百姓排除开会,指的是由三教九流组成的一个独特的“江湖”社会体系。“三教”指懦、道、佛,虽然朝廷后来“独尊儒术”,最初“懦侠”却是彼韩非子一起看作是危害朝廷秩序的五种蠢虫之中的。三教因此指的是社会上自由流行的各种主要的思想行为。“九流”是:儒家、道家、阴阳家、法家、名家、墨家、纵横家、杂家、农家,这就几乎全部囊括了社会上的各种流派。因其博杂,三教九流的江湖成为一个大杂烩,《水浒》第71回说:“其人则有帝子神孙,富豪将吏,并三教九流,猎户渔人,屠儿刽子,都一般儿哥弟称呼,不分贵贱。”到这一步,江湖的圈子,可以说是除了忠心耿耿的现任官员。老老实实的乡间顺民以外,几乎无所不包了。因其庞杂,江湖带上几分神秘色彩,其中异能奇行之士,怪杰通才之人,医卜星相,卖艺起解、奇门循甲、武林镖行、豪杰奇侠、帮派宗教,秘密的,公开的,桀骜的,驯良的,浪迹天涯、谋食四方,见多识广、时雄势大,正直的,邪门的,侠客、高手、逸人、奇士、巧匠、骗子、乞丐、大盗、娼家、神女、绿林、响马,等等,凡此称种,构成一个光怪陆离、斑斓驳杂的江湖社会,也自成一个独立完整的江湖文化的庞大体系。
台湾著名学者饯穆在《现代中国学术论衡?略论中国社会学(二)》中,将中国文化区分为城市文化、乡镇文化、山林文化、江湖文化。他说:“中国古代有游侠,富流动性,山林人物富静定性;在山林而具流动性者,则谓之江湖。”“中国主要乃一静态社会,而江湖则为静态下层一动态。”从这里可以看到江湖文化有两个十分明显的特点:一是对立于朝廷、二是不安于沉寂。游侠在江湖与朝廷的对立中动荡,由于江湖社会和江湖文化的这种独特性,形成了侠者人在江湖的多姿多彩的画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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