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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就好比按照常规来画画,你不要把主题思想一开始就画上,而要在过程中慢慢地渲染。

      --雷克。希利斯

  当你在一张空白纸上迈开小说写作的第一步时,你已经走得很远了,因为同构思相比,你已经往前迈了结结实实的一小步。很多短篇小说就是从你结识的一个有趣的人物,一个令人好奇的形象,一段行云流水般的描写,甚至是你信手徐来的某个神秘的标题开始的,它们来源于你的观察和想法。

  公式化的想法和政治上的观点不适合作为小说的题材。诸如关于无家可归者、虐待儿童、种族和性别歧视的问题看上去是短篇小说家最应首先考虑到的题材,其实不然。它们的确很重要,但是若把严肃的大问题压缩在17页纸里,就好比要把一条鲸鱼塞进鞋子里一样。于是,一切都被挤压得变了形:人物对话听上去那么机械、刻板;华美、诗一般的时刻,变成了教导式的场景。没有了神秘,没有了悬念,没有了新发现;故事的结尾像是铿然踏在地面上的钉鞋。那么,是哪里出了差错?

  不是所有的好的主题都适于写小说,在小说的世界中,只有那些富于展开情节的主题,富于戏剧化的素材,才适于写小说。

  我们经常看到,一位作者有了构想后,便拿起笔写东西。小说写完后,他或她又忙着进行修改、润色,以期能为文字增添些亮色。

  为了小说的全局,他们不得不舍弃某个自己钟爱的人物或者大段散文般的描写。尽管这令人惋惜,但它们不会被废弃,还可以在其他小说中成为配件。但若是让他们舍弃一个构想就难了。然而,没有好构想何以有好小说?

  最好的“构想”就是进行一个个场景设计。因为小说是由许多大型的场景片段组成的。暗箱正关闭着,请密切注意细节,就在你开始阅读的那一刹那,整个场景会在你面前戏剧般地展开。许多小说不过是一幕场景而已。

  《林博河》是我小说集里的开篇故事,它能很好地说明怎样从诸多的场景中开掘小说的主题。

  《林博河》源于我在一个简易的游乐场所看到的一幕:一个男孩在一个小格间里玩大转轮,当他转到大头朝下的位置时,看见星星正在他的双脚间移动。这一幕触动了我的记忆,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我也曾在游乐场玩过转轮,身体被倒置。我在一张餐巾纸上匆匆写下:“他对着处于双脚间的星星尖叫”。我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男孩为什么要尖叫,但它触动了我的感觉。我竭力搜索着记忆中的每一个细节:断裂的螺丝和螺帽,烟头,爆玉米花,旋转时口袋里飞出的钢镚,夜的感觉等等。我把它写成这样一个片段:“这是一个带网眼的格间,它缓缓地绕着油腻腻的中轴旋转,就像一颗行星绕着另一颗行星旋转。在基座的周围,散落着断裂的螺丝和螺帽、爆玉米花和烟头,但我们不在乎。‘我们正享受着短暂的美妙时光。’迈克笑着说。就在他说话的时候,我们的格间被猛地拉了上去,我们升到了夜空中,然后又慢慢地坠落,迈克口袋里的钢镚飞了出来,像弹片似的从我们的耳边‘嗖’地飞过,我的心也旋即提到了嗓子眼。我们向地面冲去,最后一刻我们像是被掏空了一般,在黑暗之中飞旋,我和迈克情不自禁地冲着双脚间的星星尖叫。”

  游乐场里的一切都象征着过去:一个夜晚,一个与两个人沧桑经历有关的某种复杂联系,黑暗里中止的转轮意味着一段旅程的结束,“双脚间的星星”则是人物内心世界的提升。那个男孩已发生了某种变化,他在大转轮上产生了一种感觉。我要做的,就是发现其他线索来解开这个谜。

  形象塑造在短篇小说中具有多种功效。它们可以构成一个情节、倒叙、幽默或是描写。它们常常带着某种寓意、美感或紧张气氛打开或结束一个情节。它们把小说的脉络联系起来,使读者把握小说的思想精髓。在《林博河》的写作过程中,我能不断地沿着轨迹前行,随着更多人物的涌现,最初的几个形象不断地得到了加强。

  在我的小说集《林博河》中,《蓝色》也是我不错的作品之-。一开始,“蓝色”仅是一个构思:一个女子被管道建筑工程队录用了。这使她获得了一份稳定、报酬好的工作。她的乡下来的同事们感觉受到了威胁。矛盾产生了。OK!这个故事构想看上去不怎么起眼,但我喜欢这个构想,因为这是我惟-一次尝试写这种题材,而且我干过管道工,脑袋里有形象储备,故事一旦成形,我就可以使用它们了。

  但故事总也不成形。写第一遍的时候,我曾试图保留最初的主题(即女子和同事们的抗争),我可以在事情发展到高潮时,把它突然抛给读者。可不管我怎么努力,各个场景总像脚趾似的粘在一起,人物的一举一动则像用绳子操纵着的木偶。天哪!前面的14页就被我这么打发过去了。最终我让这个坚强的女人出现在焊接车间。天!焊接工们根本没激动。传统的男性化的车间尽管发生了变化,但见鬼的是,到了关键的时候,我却总也捕捉不到闪光。

  以主题思想推动小说写作有一个弱点,即一旦这种思想支配了你,你就无法再前进。你越是想突出主题思想的正义性,它就越显得宝贵和重要。于是,它控制了局面,并缠绕住了你。
  在我动笔写《蓝色》的三四年后,我才终于看见了曙光。其实只要一个管道工程队里出现了女性,就会有冲突,事情就会变得艰难。所以我写道:

  鲁布尼克“呼”地关上卡车的门,跳上斜坡,走进了车间。外表一切依旧,但是这个早晨当他一跨进车间,穆尔道奇就握住了他的胳膊,让他吃了一惊,他一下子来了精神。

  “你看见她们了吗?”

  “我想都没想。”鲁布尼克说。

  但当他的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后,他看见了她们。这可是真的,一共有三个,其中两个二十刚出头,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她们下错了车站。另外一个年纪大些,大概三十岁左右。她穿着男式的牛仔衣和脏兮兮的运动鞋,脚趾头处还磨破了。红色的头发用一条绿色的丝巾系着。两个年轻女人中,其中一个穿着高跟鞋,令她的双腿看上去像鹤一般。

  以我认为的高潮场面开头,在小说的第一页就突出了主题思想,但我却被这条关于短篇小说写作的真理“绊”住了:在开篇时就尽量接近主要情节。如果你的小说讲的是一个小伙子参加高年级的舞会,那么就不要从他的幼稚园时期开始写起。

  太妙了。那么下面要发生什么了?既然我在一开始就设计了诺玛在焊接车间遭遇艾德一幕,在第一页的末尾我就没话可写了,因为这是我所了解的故事的全部。我对下一步该怎么进行已没了主意,只好铺开笔墨:“诺玛--那个年纪稍大一点的女子,把她的目光停留在一面墙上,那儿没有人。她紧张,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害怕。但当她看见了那些洋洋自得的男人,穿着熨得整齐的牛仔裤和擦得锃亮的皮鞋时,她就想和每个人作爱。和那几个年轻的干,他们有着摩托车和比自己的皮大衣还贵的名牌牛仔靴;要不和那几个年老的干,他们受过八年制教育,有彩电、二手车,房子前面还有雅致的草坪,他们女儿的婚礼盛大隆重,他们夏天还去度假。她知道他们是谁,因为她曾在商场里见过他们的太太,大把花着丈夫挣的钱诺玛心中燃烧着真正的怒火,她甚至很好斗。这一点,直到我写的时候才意识到。而且,我就在她的心里,通过她的经历来讲述整个故事,对艾德也是这样。

  我还遇到了其他的经验之谈:小说不是描写关于某一问题或事件的(例如工作中的男性至上主义);而是写这些事件是如何影响人们的。在我写一个群体时,发现外来者总会拥有很独到的视角。例如诺玛会注意到被鲁布尼克忽视的细节。而在鲁布尼克的眼里,一切早就不再新鲜。

  在小说的第一页,我如法行事。结果竟找到了小说的自然结构。当我把人物置于平行的关系时,他们各自的行为与想法便突然跃然纸上。一旦明白了是人物在推动小说的发展后,我仅用了一天的时间就完成了《蓝色》。

  如果一开始就想把主题思想戏剧化,你就很可能被限制住。一个作家的三件法宝:直觉、冒险精神和技巧可以暂且放在工具箱里。只有最终写出了超越自己设想的东西,你才能体会到作家最大的快乐:发现之乐。小说就好比按照常规来画画,你不要把主题思想一开始就画上,而要在过程中慢慢地渲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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