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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云隐——书评源氏物语

源氏静静地裹好黑色的法衣。
  粗劣的板桓因为无法承受积雪的重负而弯曲着,发出一点断裂前的哀鸣。纤细的雪粒一点点落下来,发出轻微的“蔌蔌”声,就如同生命落下来的声音。
  象她一样。象她一样。象她一样。
  或许,很快也就会象他。

  他记得的——
  因为禁忌而憔悴的女子
  因为妒忌而绝望的女子
  因为绝望而……死亡的女子
  ……
  和她、和她、还有和她的故事,他记得的——
  他曾经为一位美丽的女子送上一枝寒梅。那个时候她只有十三岁,而他,起初是把她当作母亲那样爱着的。她是他童年时的爱恋,少年时的倾慕,以及,终生的渴求。
  “心愁恨身身难舞,扇袖传情情谁知”
  他似乎更喜欢将相似的爱情投注于母女的身上。他总是爱过母亲,再恋上女儿,或许是在女儿身上看到母亲的青春,又或许,因之更加留恋一个女性成熟的丰姿,正如秋好之于六条,紫儿之于藤壶,玉鬟之于夕颜。

  源氏静静地裹好黑色的法衣。
  他还记得那个梅雨的黄昏,那满室昏暗而暧昧的灯光,因为潮湿而字迹模糊的彩色纸卷,就连人们的低语也仿佛搀杂了无尽的空虚而变得含混不清。
  那些或富或贵或贫或贱的女子形象却反到清晰起来。
  也许,在那之后的整个一生中,他是按照那个黄昏的评论去追寻所爱的女子的。或许他爱着她们每个人,也或许,他不过是爱上了那次男人之间的品题。
  他想起了葵,总是静静地,端庄地正座,半低着头,额角透出一点爱娇,而嘴角总是挂着一弯冷漠的、无奈的,甚至是嘲讽的微笑的葵。
  比他年长四岁的,他的妻子,葵。
  他是重视她的,他想。然而他不爱她。
  另有一位成熟的,温柔美丽的,才华横溢而身份崇高的女子爱着他。然而他不能娶她,他知道的,她也知道的。她是前东宫的妃子,六条。
  他是重视她的,他想。然而他还是不爱她。
  然而最终的最终,他还是爱上了她们,在她们死去的那一刻,他想。
  他的一生似乎永远伴随着葬仪,他的感情似乎永远只能披着丧服出现——
  葵、夕颜、藤壶……
  他为什么永远在女子死亡的刹那爱上她?

  源氏静静地裹好黑色的法衣。
  曾经有那样一名女子:她也许比任何人都爱他。然而,那怕一首诗,一句话,一封书信也是不曾有的,虽然她比任何人都爱他。她是别人的妻子,别人的继母……她是空蝉,她比任何人都爱他。
  或许他天生是极其心软的。柔弱、缺乏定性、没有决断力、得过且过、留恋一切应该的或者不应该的东西。他比一切人都慷慨,也因此,他比一切人都凉薄。譬如那个荻花一样的女子、筑紫的舞姬、胧月夜的歌者……
  一股微微的歉疚袭上心头:“之后,不知道她们又会怎样?”
  曾经有这样那样的女子:她们比一切人都爱他。

  源氏静静地裹好黑色的法衣。
  在他的一生中曾经出现这样的女子:端庄,识礼,温和,守大体,清傲冷静一如开放在冰雪中的寒梅。然而他想:她并不爱他。她是明石皇后的生母,她在所有夫人中的身份最低,重要的是,他爱她。
  他还记得波涛汹涌的须磨,那些几近绝望的孤独的痛苦的日子,有那样的女子:素手操琴,清幽和婉,而态度高傲如显贵皇族。也许在须磨,他想,她是爱着他的。
  她在他心中的形象永远停留在那个冬至:白色带有红梅花纹的绫织衫子,深红色的内衣,没有容貌,没有表情,冷冷的眼神一点一点凝固在冬殿皑皑的冰雪中。她并不爱他,他知道的。

  源氏静静地裹好黑色的法衣。
  在他的一生中还有这样的女子:她曾经视他如父如兄。她是他母亲的投影,她是他恋人的再生,她是他精心养育细心教导出来的女子。他爱她,正如爱着一尊完美的塑像,奇妙的绘卷,精致的偶人。他爱她,他爱的又不是她。
  他因此四处追寻,一点富有生气的、拥有感情的东西,一点特别的,一点,他从未见过的东西。他在许多女子身上发现过这样的东西,除了她。
  她是他一手养育出来的。
  细草生根通紫草。
  他并没有那样的东西,他知道的。因此她也没有。纵然她是他最一生最重视的女子,紫姬。
  他是爱她的,他想,他这一生都在不停地背叛她。他并不认为他有回头看一看的必要,他也不觉得需要关心她。她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不能妒忌的、温柔的、守礼守节的,她是他的——紫姬。
  又是同样的故事:他只有在她死去的时候方才爱上她。


  源氏静静地裹好黑色的法衣。
  粗劣的板桓因为无法承受积雪的重负而弯曲着,发出断裂的哀鸣。厚重的雪块“蔌蔌”地大块地滑落,那是生命落下来的声音。

  几十年后,会有一位被尊称为“紫式部”的女子,把这一天称为“云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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